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一觉醒来我成了虐文女主(穿书)/作者:朝绯』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伪虐文·真追妻·非火葬场。排雷:古早,进度慢。琼瑰做了一辈子的皇后,活到二十三“高寿”,儿女绕膝,临闭眼前回想一生还很感慨。虽然不太想结果自己,但好像便宜夫君的白月光就快回来了,而她再也不想待在虐文里了。时间很紧。她就拉着儿子的手留了三句遗...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琼瑰穿了。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透着点尴尬。   昨天夜里十二点刚过,她就在“网抑云”开始了夜生活,谁知道充电线漏电,手机不知道有没有事,她先痛得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周围一切就变了。   像电视里发生的一样,有嘤嘤嘤的哭声把她吵醒,接着琼瑰揉着脑袋睁开眼,发现床前乌压压跪着一圈人,迷糊都被吓没了。   还好那群人离她远,还隔着一尊屏风,人影看不真切,但很规矩地静止着,造成的心理冲击不大。   这年头,人们说起穿越来,早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然而真的临到自己,才发现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分析才行——   看看周围那些或古朴或典雅的床榻桌椅、织金描银的帘幔饰物,像是个复古环境。   但当琼瑰微仰了头,视线掠过那排挂在空中迎风飘荡的黄纸符文,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琼瑰眼睛一转,轻咳一声,外面那点嘤嘤声立刻没了,她又试探性地轻轻拽拽被子,打算再造点声响好把她已经醒了的暗示给足。   这次外面那群人反应的更快,立即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传出,而后······大家都一窝蜂冲向了门口,似乎担心跑的慢了会被抓住吃掉。   琼瑰听着他们压抑又恼火的争吵着:“诶哟林娘子,你这是往哪儿挤我先起来的——”   “诈尸了,诈尸了——啊——”又是一声“咕咚”——似乎是有人吓的瘫倒跑不动路,更多人抱怨起来:“快把她挪开别挡路呀!诶哟诶哟——道长人呢——”   “快去叫天师老人家——”   “小点儿声,号丧吗——呸,呸呸,菩萨保佑,弟子什么都没说,菩萨保佑······”   隔着屏风琼瑰也能看到场面混乱不堪,人群被尺高的门槛绊的摔倒不少,像叠罗汉失败一样乱七八糟地从木框门里向外倒。   这下她忽然放心了,根据她看小说多年的经验,自己应该是魂穿到了某个咽气了的可怜人身上。然后外面那群人以为是什么狗道士显灵,让这身体的原主回魂了。   趁周围没人十分清静,琼瑰坐起身下床走了两步。   她在屋里竟找到了一块照的很清楚的镜子,镜框周围装饰着纸草纹,大约是这个时代这地方的舶来品。   镜子里的小姑娘身子骨看上去非常青稚纤弱,加上身高估摸着有个一米六,这体型,琼瑰琢磨着,原主恐怕是严重营养不良。   好在皮肤白,小小一张脸,五官精致,眼睛大的令人满意,看脸的话,原主好像也才十三四岁?但这身高,感觉实际是有十六七岁。   目光移到自己这身子的头发上时,琼瑰眼睛直了。   那一头溜光水滑、跟绸缎一样能用手指一顺到底的黑长直,拢一小把放在手心就感觉能做个刷子。   琼瑰又在肩头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是个吊坠,睡着睡着就滑到了肩膀上,琼瑰把吊坠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块玉佩。   挺温润的玉佩,纹理也细腻,只不过和田白玉里沁着一缕深红,像一点将燃未燃、将灭未灭的火焰,琼瑰寻思这东西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倒不是她在哪个博物馆见过,这莫名其妙的玉佩样式——好像,她在哪个微博里看见过手绘的插图?   没等琼瑰细想,晾了她许久的人们又重新出现了。   厅前很快挤满了人,为首的人打扮奇怪,琼瑰也说不好是什么——他戴着老高一顶尖帽,拎着个拂尘,衣服外面缠着闪金光的袈裟似的纱布,刚想转过屏风,半个肩连着袈裟已经晃进了琼瑰的视线,结果似乎被一堆人拽住,肩膀像是卡在屏风上。   “荒唐——贫道修行千年间,从未见过煞气如此深重的人,你们让贫道进去,哎——只怕你们都被妖怪——诶哟——你怎么吐口水、待贫道作法立即就将你收去——”   “我们也是为了大师好,让大师清醒清醒,”几个女人的声音挺强硬:“便是大师再如何法力高强,女孩儿的闺房如何能进——而且我们小姐已经醒了,应该先请老爷夫人看过——”   “我们小姐便受伤——也不过是伤着喉咙,且不说大师连方士都不算,便是能医治,也只需隔着屏风听我们小姐轻轻说一声便够了!”   女人们的声音有年轻的,也有稍微年长的,然而没等她们阻拦多久,琼瑰等的不耐烦了,自己绕过屏风去,站在了众人面前。 第2章第2章   “琼琼,咱们一定要退婚吗?”柳飘飘听起来很不甘心,一边赌气似地把手里的小团扇摇的跟在发电一样的,一边眼巴巴地望着琼瑰,希望她能改变主意,“你之前不是就钟意林屿吗?”   琼瑰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眯眼冲天空望了望,南方的夏天有点闷热,她没看到一片云。   空气里湿漉漉的,连假山平湖周围的各种花朵,花瓣颜色都深润的像被空气沾湿了,却也都被暴烈的太阳晒得皱皱巴巴。   中午日头高照,哪怕杨柳下还有阵阵微风,琼瑰都热的不行——毕竟那点似有若无的风哪能让一个吹惯了十七度空调的铁子感到满足?   琼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烦躁压下去,脑袋贴紧身下睡着的玉榻。   一阵凉意冲淡了脑门边的炎热,感觉清醒了些,她这才耐着性子跟柳飘飘解释:“您也说了,那是之前,我现在都为他自尽过一次了,他还不肯娶我,那过去就当我瞎了眼嘛——喜欢他的陆斯玉已经死掉了,现在我不喜欢他,听我的,咱们家赶紧退婚。”   退婚啊亲妈,你知不知道离你那宝贝女儿看上的宝贝女婿开始折腾我就只剩下两三天啦?   琼瑰又急又无奈,只有胸前玉佩的那点凉意提醒着她不能焦躁,这里虽然是小说世界,但她也是受这世界规则制约的,简单点说就是,真发生点什么到女主身上,会觉得疼、会受影响的是她琼瑰。   小说她当时就看了两三章,看到女主为了见男主,跑去宫宴上当众拦他、说自己和他有了肌肤之亲说不定腹中还有个孩子,然后被皇后让人拖出宫就停了。   琼瑰当然看不下去,想想都觉得画面太美没眼看。   也就是因为这,她又气愤地跑去翻简介,打算发表评论给这个菜鸡作者指点一下写作思路,然后就从小说详情页的简介里看到——这篇文章大咧咧地挂了个虐文的标签,狗作者还大言不惭道:会小虐一下女主哦小可爱们~   琼瑰当时就怒了——抄家流放贬成奴隶还毒打,最后满门都被男主的白月光搞死,叫小虐?   最后就这样了,还死乞白赖要做男主的妾??还真给她做成了?才刚生了个孩子又被新出来的厉害白莲逐出家门进了尼姑庵?   三观不正,这就是典型的三观不正。   琼瑰撸起袖子就噼里啪啦一顿批评教育,长评论很快就聚了一群人,最后把菜鸡作者也吸引来了。   菜鸡作者死不悔改,还呵呵打太极:小可爱太着急了,没事的啊,没事的,女主嘛。搞刺激点也不会无了的,而且那是符合那个时代大众的观念呀,这么痴情很受欢迎哦,莫慌哦,最后HE哦。   哦你个头,像谁打算追到结局似的,也不看看自己的收藏,有v线了吗,评论还是因为别人跟我吵架才多起来的。   琼瑰一口老血将喷未喷,卡在嗓子眼,又看到底下一个人要求评论冰箱先要学会制冷:楼主你行你上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嘁。躺在床上键来我也会。   琼瑰气的抱着哆啦A梦枕头打了个滚儿,正打算以芬芳问候回敬对方,没来得及,就先进了这鬼地方。   实践证明,冲冠一怒为女主的代价是惨痛的。   女主三尺白绫一用,那缕幽魂不知道解脱去了哪里,琼瑰却要留下来面对她,啊不,菜鸡作者搞出来的烂摊子。   这两天她试了试,她没啥异能,原主体质还脆的不行,磕着碰着易肿易流血,就跟花瓶一样。   愁人。   而且还每天晚上做奇怪的梦,梦里人都很模糊,只有一个小男孩很清晰,但清晰有什么用,琼瑰又不认识他,还没法和他说话。   琼瑰偏了偏头,在玉榻上换了一块未曾被捂热的地方,把脸挪过去,再冰一冰。   靠着简介,她只能先从退婚这里着手,先试个水,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反正大的框架如此,能不能改变剧情她也很无助。   “可是······可是,娘把你要嫁给林屿的事都告诉了别人,这要是被退了婚,以后——以后你可怎么办啊?”柳飘飘这会儿不摇团扇了,她绞着小手绢,眼泪汪汪地看向琼瑰,哀哀戚戚地哭:“都是娘不好,不能为琼琼找个好人家,呜呜,要是你哥哥还在,咱们怎么会受林家的欺负——”   “你、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啊,这——”这怎么能给人弄哭了?   琼瑰没料到柳飘飘还能来梨花带雨这手,她一直没忘柳飘飘叉腰骂原主爹那段,那气势、那音量,跟今天嘤嘤嘤的小女人情状一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登时感觉头麻了。   但她获取信息的能力永远稳得一匹。   “他咋了?”琼瑰一把按住柳飘飘的手,两眼放光,像是饿狼看到了小兔子一样。   柳飘飘被这眼神吓的忘了哭,哽咽一下,傻傻问:“谁······什么‘咋了’琼琼,你在说什么?”   问完柳飘飘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摸琼瑰的脑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这么烫?”   嗨,还不是听你那天师的鬼话出来晒太阳除什么煞气,被没有空调热的,琼瑰叹口气扭头躲开她的手,她还不习惯跟人这么亲昵。“哎——不是发烧,还在流汗,问题不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柳飘飘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有点讪讪地收了回去,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琼瑰,眼眶中眼泪又开始有泄闸的迹象。   胸前玉佩突然凉的琼瑰一个激灵,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和原主背离太多,一时间让原主娘产生了怀疑,于是换了个语气:“我、我哥,你是说,他人没了吗?”   柳飘飘还带着泪,就瞪了琼瑰一眼,然后嗔怪道:“呸呸,小孩子家不许瞎说,你哥哥好着呢,在外面当光宗耀祖的大将军,就是出门好多年了,再过三个月他就能回来,可惜——” 第3章第3章   进宫的路也没有多长的样子,琼瑰在马车里睡一觉就到了宫门外。   “下车了,小姐。剩下的路咱们得走着去呢。”厢壁被轻轻敲了两下,侍女小燕儿低声提醒琼瑰。   琼瑰迷迷糊糊醒来,咋看到旁边圆圆脸的小燕儿,还有些不习惯。   小燕儿伸手要扶她下马车,琼瑰迟疑了片刻,随她扶了,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宫斗剧里那些女人的走路姿势,预备等会儿见皇后的时候用上。   她们走了好久的青石条板路,日影照在甬道两边的波浪形粉墙上,不时有两株花树探过墙头,斑驳碎隙间漏下来的光仿佛都是粉紫色的,琼瑰仰头去看,感觉自己遮在眼前的手边缘都白的有些透明。   女主是真的天生丽质——   一道黑影忽然从她头顶的半空中掠过,带起了一阵风,琼瑰眨了眨眼,然后听到哐啷一声仿佛玉石制品触地发出的令人心疼的声音,琼瑰脑袋上的重量也随着这声音轻了一点。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是······人吗?”琼瑰好奇地盯着那道影子极速掠远,看它翻过了两座宫门隐匿进远处的建筑中,再也找不到了。   “啊啊——小姐,”小燕儿反应奇快,抓着琼瑰的手对着她的耳朵一阵尖叫,“小姐,大事不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琼瑰顺她视线看去,发现自己脚边多了一堆玉器碎片,在阳光下还闪着温润的色泽。   揉了揉被小燕儿巨大声波冲击的有点昏沉的头,琼瑰颇无奈地说:“玉碎了而已。”   这点小事。   小燕儿瞪圆了眼,看神情仿佛在腹诽琼瑰说的什么疯话:“小姐,这是——依兰玉簪本是圣上赐下的贺礼,也是皇后送给您和林家公子的订亲信物啊,摔碎了御赐之物,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轻则被投入大牢,重则惹恼了皇上,就会被问斩······”   琼瑰转过身看着她,琉璃般晶透的眼珠在阳光下几乎流淌着华彩,艳色无匹,小燕儿咋然和她相对,便呆住了。   然而这张无双容颜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小燕儿终于止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琼瑰,“小姐?您怎么了?”   琼瑰叹气,忍着心内燥热,指了指头顶:“伞歪了,热。”   显然小燕儿已经忘了自己正在撑伞,头顶已经完全歪掉、把她暴露在烈阳下的纸伞边缘,还时不时会戳到她的发髻和脑壳。   “呀,小姐!奴婢错了!”小燕儿连忙下跪认错,动作那叫一个娴熟。   结果就是琼瑰的额角又被伞的珠尾戳了戳,十分酸爽。   琼瑰忍住不习惯,在心内呼唤了某个极为常见的绿色植物一声,随后果断地把小燕儿手里的伞接到自己手中,持中撑好,将两人正正好安置在伞荫中。   “行了,赶紧起来,把这些碎片捡几片大只的用手帕包了收好。”琼瑰换了个稍振作的声音,叫小燕儿起来。“我们得赶紧去见皇帝夫妻俩——我是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总之误了退婚时间就不好了。”   “小姐······咱们是去退婚的,”小燕儿跟上之后,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扯扯琼瑰袖子,提醒她:“怎么您说的就跟······有什么喜事一样,会被人误会的。”   琼瑰:“······”   好像的确是,别误了退婚那句被她说出了“别误了大喜日子”的感觉。   不行,要好好表现,至少不能这么容易喜形于色。   “——没,我没有太高兴,只是我跟林公子有缘无分,强扭的瓜不甜,”琼瑰随口圆了几句,忽然看到甬道尽头宫门巍峨,早有一队人立在前面。   为首的人看到她和小燕儿之后,也很沉得住气,等她们走到近旁,才不疾不徐地行了个礼,问琼瑰:“来人可是陆太师府上嫡小姐?”   小燕儿上去回了话,顺手就塞了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小荷包给问话的人:“龚总管,劳您久等,我们家小姐一接到皇后娘娘懿旨,便立刻进宫来,不敢有片刻怠慢,小姐今日心绪不宁,到时若有不十分周到处,还请公公在旁指点一二。”   龚总管面不改色地收好一看就知道是银子的包裹,爽快应了:“这倒好说,燕儿姑娘回去替咱家给夫人和太师带一声问好。”   小燕儿自然点头。   龚总管于是又向琼瑰行了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小姐请这边请,咱家给您带路。”   在旁边看戏的琼瑰也没忘自己的目的,适时递上一句:“有劳总管。”   龚总管笑着摆手:“陆小姐太客气了。”   琼瑰看了看小燕儿,对方早早搀上她的手臂,用了点力道带着琼瑰往前走。   小燕儿姿势手法都十分有分寸,和之前那个撑伞都会戳到她脑袋的笨手笨脚小丫头明显不是一个层级的。   琼瑰有点吃惊地暗想,原主这个丫鬟原来还挺能干的,不是个草包?   那怎么原主那家伙能混成那个惨样呢?铂金队友带不起来青铜的? 第4章第4章   琼瑰听着他的发言,认真地思考了一秒要怎么回答,没想到狗男人实在沉不住气,又朝她逼近,俊朗的眉眼中满是怒气。   琼瑰不禁又想起虐文两个字,怕他又来个不问青红皂白的掌掴啊什么的,连忙起身往门口避了避,情急之下道:“有话好说别动手——”   林屿皱着眉,搞不清琼瑰是在演哪出,往常都是她一个劲凑到自己身边,像粘牙的牛皮糖,甩都甩不开,现在那张白皙小脸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害怕。   她在怕自己?   真是奇了,混世魔王居然会怕自己?   林屿突然觉得好笑,这样的琼瑰少见的很。   他故意又向琼瑰快走了几步,见到柔柔弱弱的少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冲向门口,眼看就要被那尺高的门槛绊倒——   “站住!陆斯玉——”林屿眉头皱的愈发紧,提醒不及时,正想着是不是去接一下琼瑰,以免她真的摔倒,但转念一想,又忽然醒悟——这蠢女人定是又想对自己施苦肉计,所以才装成这样。   想到这儿,林屿打定主意不去管,又将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来,目光不屑地等着看琼瑰自讨苦吃。   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时,琼瑰只感觉心脏轻轻颤了颤,视线里,皇后已经惊得从凤椅上站起身,而那个林屿,正嫌弃地看着她,皇后身边几位内殿的宫人也只知低头当差——没人打算管她。   琼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迎接身体某处传来剧痛,没想到腰被一双手轻轻扶住,整个人轻盈腾空,又被轻轻放下,裙摆跟着旋了旋,眼前一晃,琼瑰就安然无恙地站到了门槛外。   她轻吁了一口气,转身朝帮了她一把的人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身穿雾蓝色绸面衣袍,风姿清隽。   琼瑰仰了头去看,只能看清一个线条干净精致的下颌,日光将他笼罩其中,也虚化了他的面容,惟有那身清冷疏离的气势,给琼瑰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人将她扶稳后便径自松开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些距离。   “谢谢······公子,改日我、陆家必备礼登门致谢。”琼瑰想了想,略微福身,算是行过礼。   她不太敢问对方名字,生怕露馅。   好在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却有起码的礼数,当即道,“举手之劳,陆小姐不必挂怀。”   声线干净,音质悦耳,琼瑰一下子对眼前这个人印象分蹭蹭蹭上涨。   她好像有个印象,虐文里有个对原女主特别温柔的男二,叫什么不清楚,但这个人和男二设定好像,难道是他?   “惺惺作态。”林屿在旁边冷眼看过,心里十分不悦,“阿晏,你管她做什么?这女人生性狡猾大胆,惯会做哗众取宠之事,小心被她缠上,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没等阿晏说话,皇后终于出来当了回人,“屿儿,你如此失礼,致使陆小姐受了惊吓,还不快同她赔礼道歉?”   林屿一听便很诧异,根本受不了长姐为了这个坏女人骂自己,当即顶撞了皇后:“长姐,这事就是她设下的圈套罢了——往日她看到本世子哪次不是厚着脸皮贴过来,怎么赶都不走,偏偏今日故作姿态装出一副惧怕本世子的样子,本世子是轻薄她了还是欺负于她?”   说完就瞪着琼瑰,眼里满是怒火,琼瑰心内一颤,下意识地往阿晏身边靠了靠。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望向皇后,语速飞快、话语清晰明了:“娘娘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若无他事,臣女可否先行告退?”   这地方反正不能待了,亲姐弟两个人吵架,不管皇后偏不偏心,她一个外人都讨不了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皇后若还有脑子,也定然不会让她继续待下去。   “来人,送斯玉回去,”皇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临了见琼瑰行了礼要走,又从手上褪下一只嵌七宝金玉镯命人送给琼瑰,“本宫知道你今日委屈,这便算是压惊,本宫也相信,斯玉如此懂事,回府定然不会让太师和夫人忧心。”   琼瑰很快反应过来,这皇后话说的好听,镯子压根不是给她压惊赔礼,只能算封口费,让她回去在陆升阆和柳飘飘面前修饰下今天发生的事罢了。   琼瑰转身得体地又行了礼,柔顺道:“臣女遵命。”   接着便头也不回、尽可能快地往前走。   皇后一直看她出了院子,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凤椅上,重重叹了口气。   林屿见人走了,便招呼跟着他前来的人坐下,“阿晏,坐啊,长姐这里你还拘束?”   秦岁晏却照旧行礼,等皇后赐座后方才在琼瑰原先坐过的木椅上坐下。   甫一坐下,他竟闻到了一缕浅淡到几乎消失的香气,是刚刚靠近陆斯玉时也闻到过这种幽香。   脑海里再次掠过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秦岁晏微微一顿,面上却如常。   今日那位陆小姐和之前很不一样,她仰头看向自己时,那双琉璃眸子仿佛终于活了,灵动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很难和之前那个整日在他面前缠着林屿的人联系起来。   不怪林屿接受不了,连他一时也难辨真假。   “长姐,这蠢女人今天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林屿心里憋着气,即便琼瑰整场下来都没有对他做什么,但之前那些丢人现眼难道就能一笔勾销?   “你不差人提前通禀,这样闯进来又是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室有没有我这个姐姐了?”皇后气的瞪了一眼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而后顾及秦岁晏在场,便将手中的佛珠转了起来,以警示自己清心静气为先。   林屿见皇后真的生了气,便自觉收敛,正正经经向皇后谢罪。   陆斯玉不在旁边,他好像更容易平静。 第5章第5章   皇后贴身的宫女送琼瑰出了一重门,龚总管便立刻迎了上来。   琼瑰同他一笑,便由几个人一起领着,将来时的弯弯绕又走了一遍。   直到夜幕升起,宫中已经掌灯,她才得以在一处宫门前再见到小燕儿。   琼瑰累的体力不支,面对热情扑上来的小燕儿甚至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微微点头示意。   马车里十分暗,并没有点灯,琼瑰进去后便找了角落闭目养神,没有要闲聊的意思,小燕儿在旁边欲言又止,“小姐······”   琼瑰几乎快要睡着,对这犹豫的喊声置若罔闻。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制止了还要再喊的小燕儿:“让琼琼睡吧。”   小燕儿朝琼瑰对面座位上、掩在黑暗中的人影看去,顺从道:“是,大少爷。”   琼瑰没听到这些,她已经意识朦胧,感觉浑身非常轻飘,仿佛走在一个小花园里,鼻尖一直萦绕着浓郁的茉莉花香。   天空灰暗,如被水墨染过,鹅卵石小径湿漉漉的,她险些没滑倒。   琼瑰茫然看了看四周,想要找个方向出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刚这样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斥骂声。   “······作死的······娼妇生······”   隔了些距离,琼瑰只听清了几个词,她皱了眉循着声音找去,在转角的一棵茂盛花树后站定。   透过枝杈间隙,能看到前面庭院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身子在起伏颤抖,十分可怜。   在他对面,有两个仆人打扮的粗使婆子,婆子生的十分壮硕,肥头大耳,凶神恶煞。   其中一个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个小身影,骂骂咧咧不停,另一个则没好气地踢了他好几脚,还恨恨道:“跟他那个死人娘老子一样,连个动静都没有,白吃了这王府里的米饭!”   “就是就是——”   小孩忽然抬起头,将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暴露在琼瑰视线里。   琼瑰一怔,认出他是这两天不断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小男孩。   没等她多想,事情又恶化了。   两个婆子骂得正厉害,忽然发现小孩正一声不吭地瞪着他们,黑宝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恨意清晰,那眼神里,似乎要将她们千刀万剐。   许是亏心事做的多了,两个婆子忘了眼前这孩子才只有几岁,居然被那眼神吓得双双打了个冷颤。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婆子反应过来,嘲笑道:“梅家的,不是我说你,就你这点胆子,平日里怎么给王妃分忧,办点差事能被个死孩子吓到,这事传出去谁信!”   “你放的什么屁!谁怕了?府里都知道我钱婆子办事最为利索干净,你给我靠边去,看我不弄死这小嚎丧鬼!”另一个婆子被激得恼羞成怒,将怒火都撒在小孩身上,一脚就对着小孩的脸蹬过去,小孩惨叫了一声,很快殷红的血就糊了满脸,凄惨无比。   婆子犹不解气,还继续道:“你还瞪着我?小作死的贱种,你还敢看着你姑奶奶?老娘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琼瑰从未见过这样恶毒虐待儿童的场景,差点惊叫出声——哪怕在梦里,这也无法忽视。   凭她现在这个体能,是绝对没可能从两个老巫婆手里救出这孩子的——不行,得想个办法。   琼瑰焦急环视周围,发现左手边房子的正门敞开着,里面有一面置物架上摆满了文玩,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进去,里面静悄悄一片,并没有人。   琼瑰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面前的一尊小女孩玉像就用力砸到了门窗上,发出了一声巨响,而后玉像投地,又是一阵脆响。   她挑的那面正是婆子身后的方向,有了动静就会很快引起她们的注意。   果不其然,琼瑰一时没等到她们进来,正举起旁边洁白如雪的瓷瓶打算再砸一次时,一个婆子的呵斥声传了过来:“谁!谁在那边!”   琼瑰连忙抱着那瓷瓶就往门口冲去,她藏在门扇侧后等了两秒,看到长廊上奔过来两道粗粗的人影,便急忙冲出去,低着头将白瓷瓶朝两人扔过去—— 第6章第6章   吃完饭,陆升阆就让府上的管家去把琼瑰收到的镯子收了起来。   柳飘飘不解地问他:“老爷这是何意?拿那种东西就想糊弄我们家,欺负琼琼,老爷不会还想把它供起来吧!”   陆升阆看了陆司霆一眼,后者意会,解释道:“我明天要去拜见太上皇,到时一并带过去便是。太上皇必会给我们陆家一个公道。”   琼瑰没有看错,这个爹很务实。   被他那么严肃的表情一闹,琼瑰还想起来自己头上那个订亲的依兰玉簪也摔碎了,于是赶紧又把这件事也说了。   “老天保佑!别是邪祟没有除尽,”柳飘飘一把拉过琼瑰搂进怀里,心疼道:“都怪那个林家,今天我和琼琼正晒得好好地,突然派人把琼琼喊走,一定是这样,照的日光不足了。明日还得听天师的话继续晒呢。”   琼瑰本来挣扎不开,听到这儿一口气不顺猛地咳了起来,柳飘飘连忙放开她,拍着背给她顺气。   “让丫鬟来吧,夫人,别折腾孩子了。”陆升阆在旁边看了半晌,表情一言难尽,最后挤出了一句话,可惜柳飘飘又忙着给琼瑰倒水灌下去,没听见。   琼瑰倒是很领情地朝他投去感激一瞥。   陆老爹叹叹气,而后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的时候嘴角还微微翘了翘。   “妹妹,你方才说,感到有东西飞过去,簪子是那个东西从你头上碰掉的?”陆司霆听完琼瑰的话,想了想道,“宫里贵人养鸟雀的倒不少,应该并非刻意,你也不用担心。”   琼瑰点头,“大哥这样说我就不怕啦。”   她其实并不是担心,若陆司霆没有提前回来,还说要去见太上皇,琼瑰都不会把这簪子放在心上——若是其他人知道了,有浓厚的封建思想在,想必更加支持她退婚。   毕竟订亲礼在退婚时摔坏了,这婚退的不就很正确吗?   只是明日太上皇他们问起来,陆司霆却不知道有这回事,可能又会节外生枝。   现在无所谓了,陆司霆这么说,应该是想好了相关问答。   “什么时候都不用怕,”陆司霆抚了抚她的头,语气十分坚定,“哥哥一定会保护琼琼,这次,也会向太上皇讨回成亲圣旨。”   “大哥你最好了!多谢大——”琼瑰正不走心地说着,听到后半句整个人都懵了!“大哥你说什么?!”   她从陆司霆手下昂起脑袋,紫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陆司霆。   陆司霆以为她是高兴傻了,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大哥说,明日一定请太上皇为你和林屿定下婚期。”   卧槽卧槽!   之前退的婚约还只是个花架子,都没说具体结婚时间,明天连订婚都没了,直接奔结婚去了??   所以她今天一天白受气了?明天一切就又会恢复原样?   琼瑰真的傻了,但很显然并不是由于高兴。   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柳飘飘倒是吁了一口气,心说她就知道,这丫头其实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林屿的。   “琼琼累了一天,早些去休息吧。”柳飘飘心疼她,叫来小燕儿赶她去睡觉。   “不是的哥哥!”琼瑰从沮丧中清醒,连忙解释:“哥你听我说,妹妹真的不喜欢林屿了——一丝一毫也不喜欢了!”   “·······”陆升阆忍不住道:“女儿家,如何能成日把孟浪轻浮之语挂在嘴边。” 第7章第7章   一大早,琼瑰就被小燕儿喊醒。   她费劲地观察了一会儿里里外外好几层的衣服是怎么套起来的,然后睡眼惺忪中,就看到一个女孩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在她梳妆台前坐下来,冲她一笑道:“妹妹好睡呀。”   琼瑰房里的丫鬟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女孩似的,几个小丫鬟就跟见了洪水猛兽一样,匆匆行了礼就聚到了琼瑰旁边,像是要护住她。   小燕儿更是翻了个白眼,道:“蔓小姐且让一让,耽误我们小姐梳妆可怎么好。”   胸前玉牌微凉,像是往她脑中注入了一道思想般,琼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恨意。   这应该就是陆府里庶出的陆蔓,原主的姐姐,两个人关系看样子不太和睦。   陆蔓听到小燕儿的话,却只当没听见,又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她的丫鬟很快站出来道:“你一个下人,怎么敢对主子说这样的话?”   小燕儿气不打一处来,眼看就要到出门的时间了,这不是故意要扰得他们小姐打扮不了吗。   “我说什么了?正经主子是谁你眼睛怕是瞎了,在嫡小姐面前主子前主子后,你们配吗?”   这话似乎直戳陆蔓心窝,琼瑰看她脸色骤变,唰地站起身就抬手要打小燕儿耳光。“大胆贱婢尔敢!”   “好吵。”   琼瑰装作生气的样子,适时将胸前玉牌掷了出去,玉牌碰地发出脆响,陆蔓迟疑了一下,这一巴掌没打下去,被小燕儿躲开。   “小姐!您若生气可以打奴婢骂奴婢——怎么能扔这块玉!”意料之外的是,小燕儿也跟着吓坏了,一叠声喊着扑过去把玉牌拾起来仔细检查,最后才转忧为喜道:“幸好这玉是灵物,还好好的一点没坏!”   琼瑰砸玉的时候故意挑着没铺地毯的地方砸的,摔不坏倒很神奇。   她任由小燕儿高高兴兴把玉牌再给自己戴好,心里明白,这东西不一般。   它会给自己传递原主的一些个人感情,指示一些剧情,同时也摔不坏,可能是个重要道具。   陆蔓看到玉还完好无损,便一甩手帕转身跑了出去,瞧她用手帕捂住的位置,不是有鼻炎就是在哭。   琼瑰还觉得这场景挺新鲜,现代都很少看到人这样浮夸了。   她忍不住道,“我昏迷时陆蔓来看过吗?”   小燕儿把她安置到梳妆台前,一边招呼其他侍女过来忙活,一边道:“她怎么敢来,您没醒时夫人吩咐奴婢们寸步不离守着,谁来都打出去。”   琼瑰想起刚来时看到的那个阵仗,好像除了她自己无意间走出了屏风,的确是没有无关人士来打扰。   看来是柳飘飘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对家从别处摸不清虚实,只能亲自过来走一遭。   “小姐,”小燕儿一喊,琼瑰回过神,只见她指着眼前不知何时摆上的六只箱子道:“嘉然郡主家的在城郊,离咱们这儿少说要两个时辰车程,您快选些簪子发钗,若去的比蔓小姐晚了,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在众小姐面前编排你呢。”   小燕儿说了些什么琼瑰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的心思已经完全被面前一字排开、装着满满当当珠宝首饰的宝匣给吸引住,嘴角不自觉翘得老高。   “小姐······你挑好了没?”小燕儿催道:“可是这里都没有合心意的?奴婢马上叫梨子苹果她们开了库房送来——”   一听除了这些还有,琼瑰已经快乐到想要站起来和小燕儿抱一抱的地步。但胸前的那块玉牌温度又骤降,凉的她一哆嗦,脑子也清醒不少。   小燕儿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疑惑,琼瑰连忙从一堆金银珠宝里挑出一只看上去特别轻、式样超级简单的金钗。   这分量,就算不小心弄丢了心也不会疼太久。   “就这只。”   “是,小姐。”小燕儿很仔细地为琼瑰戴好。“其他的呢小姐?”   “一只还不够?”琼瑰满脑子想的都是把怎么这些首饰变现然后存到钱庄去,听到小燕儿说一只不够,已经开始抵触了。   好在小燕儿看看镜子里那个不嗔不笑已然绝色的美人儿,又心宽道:“这样也无妨,反正咱们小姐长的就像仙女,哪怕什么都不戴也不是那群小姐能比的。”   琼瑰于是理所当然地看她把箱子一一落锁,感觉心里舒畅了。   ******   如小燕儿所料,琼瑰赶到嘉然郡主的府上时,陆蔓早已到了多时。   府上人将琼瑰引到新建的花园中时,湖心凉亭中聚了一群贵女,正围在一起听两个女子琴笛合奏。   陆蔓亦在其中。   琼瑰不想打扰人家,便暂停了脚步,寻了一处石墩坐下,准备等乐曲间隙再过去。   古琴音韵优美,竹笛婉转悠扬,两个女孩演奏的也很投入,琼瑰撑脸看她们,觉得有些羡慕。   她在现代时就很喜欢古代的乐器,只是小时候在孤儿院没条件学,好不容易长大工作了,刚刚把助学贷款全都还清,却来了这里。   沉在曲子中的琼瑰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小径上,郡主府的下人又领来了一位小姐。   这位小姐一看见她眼睛便亮了,高高兴兴地拎着裙子便朝她奔来,小燕儿想要提醒却被她俏皮地做了个手势止住了。   其实琼瑰早已察觉身后有个人,她无意间瞥到了一道影子投在石桌上。   不过既然小燕儿没动作,那这人想必她是熟识的。   果不其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琼瑰顺势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量颇高的女孩,浓眉大眼看上去很英气。   初对上琼瑰时,女孩是笑着的,但很快便抓了琼瑰的手腕,打量着那极细的手腕皱了眉问:“我才去北地探亲,三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那林屿又给你气受了?!”   琼瑰很快凭直觉知晓,这女孩是原主的闺蜜谢宛宁。   于是便笑着摇摇头。   谢宛宁看琼瑰不说话,自然不会把她的摇头当真,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角,“你呀你,都说了世上好男儿多着呢,干嘛偏偏要自林屿那棵树上吊死——”   “宛宁小姐可别这么说······”小燕儿突然出声提醒,目光看着两人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宛宁性格豪爽,并没有刻意避讳别人,声音也不低,早被人听见了。   “我当斯玉妹妹今日没来呢,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这里不去和大家相见?”   琼瑰和谢宛宁一起转过身,看到之前在凉亭那边的贵女都像这边来了。   被人群簇拥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很贵气的女孩,她那一身衣服全身暗绣,颜色雅致秀正,一看便不是凡品。   琼瑰还在等玉牌告诉她这是谁,袖子就被谢宛宁悄悄拉了拉,于是琼瑰就跟着她一起给眼前这个女孩行了个礼。   谢宛宁道:“嘉然郡主安好。”   郡主微微颔首,算是应答,她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又笑道:“斯玉妹妹前些日子可留下伤疤没有,我这里恰好得了些上好的生肌膏,对勒出的红痕最是有用。”   嘉然郡主话音刚落,那些贵女便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还时不时把鄙夷的目光投向琼瑰。   “勒出的红痕······那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趣事你竟不知么?”   “哎呀,我前些日子又不在京中,你快说来听听,是什么趣事?”   “就是陆小姐实在耐不住寂寞,冲到宫里堵住了抚远伯家的林二公子,说自己······这话我都耻于说出口······她说自己有······”   “竟是这样大胆······”   “后来皇后震怒将她拖出了宫,她便想不开用白绫缠了自己呢。”   “竟有这样的事情,真叫人叹为观止!”几个琼瑰叫不上名字的小姐们,像群口相声一样说完了原主的事迹。   最后一个绿衣女孩还来了个绝佳的收尾,直接转向陆蔓求证,“陆大小姐,你对嫡妹的事情自然是最了解的,你倒说说,事情,是不是这样呀?”   陆蔓看了一眼琼瑰,大约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妹太过羞耻,攥紧手帕恨声道:“我不知道,郡主,各位小姐,请恕蔓蔓身子不舒服,先行告退。”   嘉然郡主瞧着她那屈辱极了的模样,微笑道:“青萝,带陆大小姐去厢房休息。”   陆蔓说罢,又从琼瑰面前走过,留下一句话:“陆家的清白名声,都被你毁了,这下你如意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余下的贵女们又是一阵唏嘘,接着看琼瑰,好像在等什么重头戏。   琼瑰刚绕过小燕儿往前走了一步,手臂就被人拉住。   她回头,谢宛宁急急地低声道:“别去,阿琼,她们就是想激怒你——”   琼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然后便朝嘉然郡主走了过去。   虐文她是懂的,没有男主出场的时候,女主就有主角光环。   眼看琼瑰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等人走来,漆黑如夜的眸子谁也无法看透,那些贵女皆是心下一紧,先自乱阵脚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郡主、郡主府上,你敢放肆?”   原主之前的狼藉声名在外,什么出格之事都敢做,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倘若真被她纠缠,便是美玉掉入污泥,因小失大了。   本来诸位小姐也只是私下议论挤兑陆斯玉,还没到公然在她面前嘲讽的地步,但传出来的退婚一事,让这些小姐们误以为,琼瑰经此一事性子变得软弱不堪了,她们平日里早就瞧不惯琼瑰特立独行,这时送上门一个机会,生怕不用就错过了。   谁知道······谁知道琼瑰竟然用那么可怕的眼光打量她们,还伸出手来——   “救命啊!陆斯玉要打人了!”一个贵女终于崩溃,尖叫起来,捂起脸就拼命往人群中退去。   “来人、来人——拦住陆斯玉——”其他贵女受到感染,唯恐自己动作慢了就会被琼瑰抓住,纷纷争先恐后挤向人群中间。   原本在中间的嘉然郡主被左推右搡,头顶戴的流苏步摇都被扯断了好几根,还把脸颊边的头发全缠到了,痛的她哎哟着连声叫唤,模样极为狼狈。   “阿琼,她们看来是怕你怕疯了呀。”谢宛宁也跟上来,站在琼瑰旁边,笑看着贵女们乱成一团的样子。   “大概······是吧?”琼瑰也不甚感慨,她望着自己还抬在半空中的手,心情十分复杂。“谁看了不说一句我真行。”   然而她本意只是想向嘉然郡主要一下她说的那个药膏罢了,之所以抬手,是想问问她,像她手腕那里撞到的淤紫,药膏还管不管用的。   “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什么?”一道带着怒气和不解的声音远远响起,很快让贵女们结束了混乱。   声音的主人快步走来,待看清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事之后,英挺的眉都快拧到了一起,望着衣服散开、头发凌乱的众位贵女,十分不悦地转向旁边小厮到道:“去回禀两位皇子,此处无事,只不过是女眷间发生了口角。”   琼瑰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果然是林屿。   她正打算转开脸不看,谁知林屿正巧看到她,还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为了避免男主发脾气伤到自己,琼瑰只好一把抓起谢宛宁,随便朝一条汀步道上走去。   林屿见琼瑰和谢宛宁转身离开,心情瞬间不好起来,眉眼瞬间阴云密布,目光执拗地追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路,直到琼瑰转过弯消失不见。   嘉然郡主府上的这个宴会,是她为新建成的园子所办,不止邀请了女眷,她哥哥还做东邀请了几位皇子和一些世家子弟,就在大湖对岸,是以这里发生喧闹时,众人很快便知道了。   他在那边本来与人比试射箭比试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大皇子指来处理这边的琐事,大家还开玩笑,说什么他妻子已经身怀六甲,万一被歹人欺负就惨了。   林屿最烦与琼瑰扯上关系,好在几个好兄弟为他说话,说已经退了与陆斯玉的婚事,众人嬉笑一番这才作罢。   然而鬼使神差般,他还是过来了。   谁知道这个女人一见到转身就走,完全没有礼数可言,荒唐,实在荒唐。   更荒唐的是,那群衣冠不整的贵女中,竟没有她。   让他一时烦躁至极,却又不知道该骂她什么。   “林公子!”   林屿正打算回湖对岸的男宾席上去,没想到却被人叫住。   他转过身,嘉然郡主正看着他,一脸委屈,眼圈半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林屿便问:“郡主叫在下有何事?”   嘉然郡主刚开口,一滴泪便从颊边滑落,更显得楚楚可怜。她旁边的另一位贵女便道:“林公子,你怎么能放陆斯玉离开呢?你知不知道她刚刚想打嘉然郡主啊?!公子就该抓住那个恶女,狠狠扇她几个耳光才解气!”   嘉然郡主似乎被吓到,连忙伸出手掩住她的嘴,看着林屿惶急道:“芳馨她只是气急了才失言,公子千万不要去找陆斯玉——她那么可怕,公子若因为替嘉然出头,再着了她的道又被缠住,可如何是好?嘉然,嘉然一定会内疚至极的!”   “郡主!您、您就是人太好,受了这样的委屈也要自己吞下······”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   林屿心中烦躁减轻不少,他就知道这里的混乱和陆斯玉脱不了干系,没想到她都退婚了,还是不肯好好做人,居然连郡主这样柔弱善良的女子都要欺负。   “郡主放心,此事在下自有决断,郡主今日受惊了,且去休息吧。”林屿说完,便大步朝琼瑰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第8章第8章   四月里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浅碧的湖水在微风吹拂下漾起涟漪,不时飘来的一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嘉然郡主这园子设计的果然很好,游人一步一景,犹如行在画中。   然而谢宛宁却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只是一个劲地追问琼瑰:“阿琼,你当真在宫中当着皇后的面说自己有了林屿的孩子?”   琼瑰从小燕儿之前为自己备好的鱼食袋中拿出一些递给谢宛宁,头也不抬道:“是这样的。”   “然后皇后生气了?”   “······嗯,”琼瑰痛定思痛,承认“自己”做了这些。“皇后派人将我赶了出去,然后我还真的自尽未遂过。”   “阿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谢宛宁想象那个画面,有些呆愣地喃喃着。“你若真出了事,柳伯母可怎么办,怪不得她前些日子一连给我母亲写了二十来封信。”   “······”琼瑰心说我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想的——玉牌又是一凉,她忽然皱眉,顺着突如其来的感觉道:“我只是想吓吓林屿,没准儿他就愿意娶我了呢?谁知道打结的时候不小心打成了死结,小燕儿又被人叫走了,我好难受······”   许是她表情有些痛苦,谢宛宁一下子就抛弃了之前打算的说教,站在了琼瑰这边,心疼道:“你这是何苦呀阿琼。”   怕琼瑰继续伤心,谢宛宁又道:“如今退婚了就好,以后阿琼必会海阔天空,有另一番境遇的。”   琼瑰代原主真诚地向她道了谢。   说到底,原主好可惜。   她身边虽然一直有人等着看她的各种笑话,但也有真心爱护她的家人,和体贴她难过的朋友,原主,其实还挺让琼瑰羡慕的。   毕竟琼瑰以前只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儿,忙于温饱,就连朋友也因为不怎么联系而疏远了。   “不说这些烦心事啦,你不是最喜欢给小鱼喂吃的吗?走吧。那儿有花瓣飘到水上,说不定会引鱼过来吃。”   谢宛宁指了指堤岸边固定住的一处小竹篓,让杏叶多拿了些鱼食备上,带着琼瑰往桥边的梨花树下走去。   两个女孩果真在倒映着梨花的水域处发现了小鱼群,鱼儿藏在倒影中不怎么显眼,两个人都很兴奋,玩着玩着琼瑰也忘了观察周围动静,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来。   林屿先前沿着小径走了一段,穿过一片竹林,远远就看到琼瑰和谢宛宁在前面慢悠悠地闲逛,小燕儿和谢宛宁的侍女杏叶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眼看过了前面一座石拱桥,再走两步,就到了男宾宴席处,而琼瑰依然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林屿心中怒火更甚。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懂不懂什么叫男女大防?   他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琼瑰,谢宛宁那么个活生生的人,却被他当成了空气直接忽略。   林屿刚要冲上去将人截住,没想到琼瑰走到桥头便停住了脚步,转身叫自己的侍女过去。   琼瑰似有所察般向他锁在的方向投来了目光,林屿心中一惊,身形一闪便躲在附近山石后面,透过间隙看着琼瑰。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林屿脱口而出:“我才没有跟踪你!”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来人根本不可能是陆斯玉,她还在桥边和谢侯家的小姐玩的开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是他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林屿暗骂了一声真蠢,随后转过身,见来人是秦岁晏,一下子安定不少。   秦岁晏似笑非笑道:“你在跟踪陆斯玉?”   “胡说!”林屿脸上一红,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我怎么会跟踪她!我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是吗?”秦岁晏拨开他,自己站到假山前,缝隙外、视野中心赫然是两个年轻的女孩。   他不紧不慢道:“从这里看出去——”   林屿感觉头脑一轰,猛地扑上去要跟秦岁晏拼命,“你不说话咱们还是好兄弟!”   秦岁晏懒洋洋地抬抬手就将林屿格挡开,却也没有继续逗林屿。   他又看了一眼琼瑰,身穿湖蓝色湘妃裙的少女站在桥头移栽来的百年梨树下,手中正攀着一枝枝叶嫩绿开的正好的梨花,朝身边人说着什么,满树青白梨花在她的浅浅一笑下,都失去了颜色。   秦岁晏视线从她胸前佩戴的玉牌前再次划过,垂下眸子,心中微微一动。   那块玉牌他绝没有可能认错,像极了梦中见过的那块。   小时候的梦他本来已经很久没做过,最近不知为何,又开始在深夜陷入其中,只是这些梦不同于以往,竟多了一个戴玉牌的少女。   梦里他明明记得对方的样子,醒来却只余一片模糊,唯有一个对方戴着模样奇特玉牌的印象。   “阿晏,你不在席上吃酒,怎么反倒来了这里。”闹了一阵,林屿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你是专程过来看我和陆斯玉的好戏?”   秦岁晏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是你来了太久没有回去,几位皇子便让我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会少一块肉!”林屿想起那几个皇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身为皇子,整日里只知如长舌妇人般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着,正事一件都干不了。”   几位皇子活得如蠹虫一般,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最近皇帝对皇后入宫几年还只诞下一位公主似乎有些不满,越来越偏爱先皇后留下的这几个子嗣。   虽不给他们正事,钱与地倒是越给越多,若不是有太上皇压着,林屿觉得皇帝说不定会起了动国库的心思。   秦岁晏望着一脸厌烦的林屿,没接他的话,而是不动声色将话题引走,“刚刚大皇子手下的人还说了一件事。”   林屿果然好奇道:“何事?他又在宫里惹了什么乱子?是要选妃还是要银钱?”   “都不是。”秦岁晏望着好友:“陆司霆一早便去面见了太上皇,太上皇应允了你和陆斯玉的婚事,连婚期的定好了。”   “什么?!”林屿心脏猛跳,感觉全身血都涌到了头顶,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秦岁晏,“你再说一遍?”   “——但因皇上执意反对而作罢。”秦岁晏饶有兴致地看了林屿一会儿,见他急了,才缓缓说完。   林屿松了一口气,心里没来由一空,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人说话大喘气,你不累么?”   “你也没有太开心。”秦岁晏淡定地打量他,深邃的眼睛似乎要看尽林屿心里。   “我······”林屿一时窒住,我了半天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   “承认吧。”   “承认什么?”林屿奇了。   “你对陆小姐有意。”秦岁晏缓缓将人拉到自己占的位置,引着林屿看远处桥边的女子。   林屿忽然一把挣开他,似乎真的生气了。“秦岁晏,你闹够了没有?说了我不喜欢、我烦——”   “闭嘴。”秦岁晏忽然打断了他,目光转向他身后转出去,他没看多久,很快就往假山外走去。   林屿到底还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便只好跟上秦岁晏。   等绕出假山,林屿才看到,桥头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群人,男女都有,只是男宾只有两人,女宾却有四五个人。   人群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堆,陆斯玉和谢宛宁不出意外地又成了大部分人的对立面。   林屿又莫名心烦起来。   不知为什么,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中已经在想着等会儿陆斯玉若是扯上自己该怎么办。   还不待他们走近现身,就听到有人质问陆斯玉道:“到处寻不到妹妹,原来竟是在这偏僻之处私会男子呢。真是不知羞耻。”   “哼。”林屿握紧了拳头,暗暗觉得这话听起来如针扎般刺耳。“阿晏,说话那个是谁?你视力好些,我有些看不太清。”   “是么。能万军中百步穿杨取敌首的人视力竟不如我一介文人。”秦岁晏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林屿的谎话,“我看你不是看不清,是除了陆斯玉以外没怎么认识其他人。”   眼见挚友说话一语中的,林屿无辜地摸摸鼻子道:“这还不是怪陆斯玉,其他贵女哪个像她那样,成天变着法子在我跟前晃,想认识都难。快说说骂人那女的是谁啊。”   秦岁晏却也半天没答上来,只是聚精会神地旁观事情发展,装作没听见林屿的话。   林屿等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狐疑地凑到秦岁晏旁边问:“秦岁晏。你丫该不会也是除了陆斯玉以外别的女的都认不出来吧?” 第9章第9章   此话一出,效果不亚于巨石投水,波澜惊人。   在场的人差不多都石化了,目光全聚在琼瑰身上。   林屿的眼神已经穷凶极恶,似乎要吃人一样,谢宛宁捂住额角一副头痛的模样。   赵小将军则忙不迭地摇头否认,满脸严肃地望着未婚妻道:“陆小姐切不可胡言乱语,赵某早有婚约在身,只待端午一过,便迎娶清姿进门!”   琼瑰在林屿的目光威胁中竭力保持镇静,微笑道:“自然。你既然无心娶我,我又——才和林公子解除婚约,我们俩有何理由在此相会?”   林屿细细想了,竟觉得有些道理。   “且我若私会别人,又何必让宛宁也在,找个理由让她待在众位小姐身边替我把风,岂不更好?”琼瑰继续道,“既无私会理由,又无私会时机,到底是为什么,几位红口白牙偏偏要污人清白?”   “她说的不假呢。”四五个人中,有个姑娘终于弱弱地为琼瑰说了句话。“曲姑娘,你别伤心啦。赶紧去换身衣服吧。”   曲清姿听了便点点头,她早有心想离场,不希望此事闹大,这会儿刚想离开,却被殷云馨拦住,“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郡主府上人说的话怎会有假?”   琼瑰看了她一眼,问:“郡主府上下人不向郡主禀报此事,而是向殷小姐禀报,原来这郡主府,是殷小姐在当家?又或者,殷小姐说的下人,根本就不是郡主府的?”   殷云馨听到这儿,不安地左右张望了下,低声道:“就算不是郡主府下人又如何,看到就是看到了!你休想抵赖!”   “抵赖?”琼瑰颇有深意地眼神在她身上悠悠转了一圈,道,“若你在这件事上说了谎,其他的话还能有几分真?”   谢宛宁实在看不下去,讥讽道:“殷小姐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借主家下人名头诬陷别人,被拆穿是谎话,却还是死咬不放,阿琼到底是哪里得罪殷小姐了?”   “谢宛宁!你说话尊重点!”殷小姐一下红了眼,恨恨地看着谢宛宁。   正僵持间,一群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声势浩荡地簇拥着两个男子过了桥,直奔琼瑰他们来了。   殷小姐还想说话,剩下几位姑娘待不住了,赶紧扯她的衣服,“云馨,男宾那边人全来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就罢了,还跟着那么多外男,若当真在此处碰面,以后你我还如何自处?快走吧!”   “殷姐姐,楚姐姐,走吧!清姿真的没事!”   眼看对面的人都快走了过了一半长拱桥,殷云馨终是不敢再坚持,转身急匆匆地离开。“哼!等回了正厅再找你算账!”   男客到的地方,按理说琼瑰等人应该回避,但此时她完全没有这个觉悟,而是看着对面慌做一团、一边逃跑,一边忙着拿袖子、手帕、扇子遮脸的几位贵女,乐不可支。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林屿看着笑得露出一口细小白牙的琼瑰,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最后咬牙切齿地拽过琼瑰要把她往自己身后拖——   琼瑰在别的事情上可能反应慢了一拍,但是当林屿又朝她伸手的时候,她倒意外地机敏,拉着同样焦急的谢宛宁就朝旁边的假山去了。   林屿抓了空,正要去追,却被人远远叫住,“致一兄,原来是美人有约吗?等等兄弟们!”   林屿转头,拱桥上有几个人正风风火火地朝他和赵闵毅跑来。   林屿的眉头皱在一起,若不是两个皇子也在,他才不愿理会这些人。   这几人平时在家里当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大少爷惯了,鲜少如这般跑过,到林屿跟前时,为首的工部尚书侄子郑虬,已经累得说话断断续续,“······姑娘呢······那几个美人儿都······都哪儿去?”   “难道是看、看我等过来,跑开、跑开了?”   “此时本应避嫌,你们跑过来干嘛?难道是家中没教过礼数?”林屿冷冷地问,丝毫不留情面。   郑虬人有些胖,十分畏热,早已撩起前袍给自己扇风,听到这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向林屿,笑道:“若是别人可得避嫌,但方才这里站的那美人儿,不就是陆斯玉么。我远远瞧着,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那身段、柔弱无骨,像水一样娇柔,若是能尝尝那滋味——”   “咚!”一声哀嚎猛地响起,藏在假山后看到这一切的琼瑰眨了眨眼,谢宛宁则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情不自禁道:“打得好。”   郑虬捂着被一拳打歪的鼻子,趴在地上努力好几次才在跟班的搀扶下勉强站住。   他望着林屿,刚想质问,对上对方充满戾气的眼神,话又被吓了回去。   “闭好你的狗嘴。”林屿冷笑道,“陆斯玉也是你配想的?” 第10章第10章   “林、林屿!你不要欺人太甚!”林屿说话太重,当着几位官员之子,一点情面没给他留。   郑虬心头一横,气急败坏地道:“不过是你不要的货色罢了!送给老子老子还嫌脏!”   林屿一时没有吭声。   这话用来形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属实恶毒。   几位纨绔向来流连勾栏惯了,对这种话根本无所谓,还嘿嘿跟着笑起来,赵闵毅听不下去,便去喊林屿:“林二公子,我要回席上去,顺路一起吧。”   郑虬图一时痛快,说完了那些话,见林屿抬起头,甚至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越过他看向自己身后的桥那边,郑虬心底开始隐隐觉得古怪。   想到自己刚挨得那拳,他不敢再继续逗留,连忙要回头去找几位皇子——谁料,他转身去看时,桥上的皇子们却正停在桥中央,似乎在观景。   之前这里的事情早已有侍女去报与他们听了,现在琼瑰等人又已经散开,皇子们看样子一时半会不打算过桥来。   郑虬忽然感觉脊背一阵冰凉,身后连空气都静止了一般。   他的额头开始有些汗涔涔,但他却没敢动手擦掉冷汗。   此刻,林屿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不啻于一颗炸雷。“郑虬,你想死是吧,小爷今天就成全你。”   郑虬张大嘴,还没等他叫出声,头上就又挨了重重两拳,整个人立即蒙了,他这才知道,刚刚第一下,林屿未用全力。   林屿在军中待过,真动起手来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几个跟班看郑虬那么大块头,都被打得像死猪一样重重倒地,身上肥肉还颤了两下,便吓得笑不出来,眼睛都直了。   “你们几个。”林屿也没有放过他们。“过来。”   有个人刚想跑,就被林屿飞身跃过,一脚踹进了湖中。   剩下的顿时不敢再动,乖乖看着他道:“林二公子,您吩咐!”   “用泥巴把他的嘴堵上,扔到湖里去。”林屿盯着他们,语气不容置疑。   几个纨绔相视一眼,最后没有异议照做了。   只不过其中一人生怕闹出人命自己脱不了干系,将郑虬的腰带抽下,将一端系在岸边的树桩处,另一端牢牢捆住郑虬的胳膊,以保他不被呛死。   林屿冷眼将他动作收在眼底,也算是默许了。   郑虬因为人还晕着,全程只能诶唷诶唷哼哼着,连抱着树桩挣扎下的力气都没有,便“噗通”被投到水里。   乍一下湖,被尚有些冷的湖水一激,无数藻荇在眼前飘来飘去,时不时堵住口鼻,郑虬应付的虽然十分艰辛,但也能勉力支持。   然而也不知是何处很快传来了笑声,郑虬隐隐约约听到:“······看那水里动的是什么······”   “头上绿油油的,难不成是个活王八?”   “哈哈哈哈······”   郑虬在急怒攻心下,手脚还抽了筋,索性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几个跟班没办法,只能将腰带又拉了拉,让他口鼻浮在水面上,保持呼吸。   没有林屿的准许,他们谁也不敢跑回男宾宴席上告状,更不敢自己将人拉上岸。   林屿旁观够了,最后厌恶地看了一眼郑虬,将袖子来回掸了几下方才觉得舒坦——他总疑心方才揍郑虬时,袖子被那东西碰到过。   做完这一切,林屿才对旁边赵闵毅点头道:“赵小将军别来无恙。”   赵闵毅亦略过这些闹剧,朝林屿抱了抱拳,“林前锋身手如昔。”   顿了顿,赵闵毅眼中露出一丝遗憾,“只是,用在这些人身上,实在屈才。”   之前林屿在军中时曾在赵闵毅的叔父帐下当过前锋,林屿取胜的那仗,说起来,其中还有赵闵毅配合极佳的功劳。   论起行军打仗,两人也算是知己,赵闵毅叫林屿林前锋,也是在与他叙军中旧情。   林屿不知想起什么,眉眼中阴郁愈重,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话,不吐不快。 第11章第11章   那天晚上,嘉然郡主府的晚宴到底是没开成。   郑虬被毒蜂蛰的昏死过去,被人发现时已经全身都是囊肿,令人不忍直视。   嘉然郡主怕事情闹大,便将晚宴取消了。   但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各位贵女面上不说,私下也是议论纷纷。   临上自家马车前,谢宛宁还在同琼瑰咬耳朵,“阿琼,这事真是蹊跷,我起先还以为是郑虬这样是林屿弄的,但转念一想,林屿只是让他浸浸水罢了,水中又不可能有毒蜂。看来郑虬惹了不少人呢,除了林屿,还有其他人也趁机不让他好过。”   “嗯。”琼瑰不欲多说,“宛宁,我先上车了,日后再见。”   “······你这就走啦?”谢宛宁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感觉琼瑰对她不像往日亲近,但转念一想,阿琼答应了退婚,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难过的,自己这谈的事情却全是和林屿有关,阿琼听了自然不高兴。   这样想着,谢宛宁便单方面原谅琼瑰对她的冷淡了,“那你记得以后找我玩。爹和大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外出,府上没人管着我了。”   “好。”琼瑰点头应了。   ******   郑虬的事最终还是闹到了陆家来,琼瑰听说的时候,柳飘飘正在前院接待气势汹汹的工部尚书夫人。   琼瑰还以为是自己射蜂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结果小燕儿从前院探来消息说,郑夫人是来提亲的。   琼瑰捧着玫瑰甘露茶,听到这差点没失手把茶盅打碎。   “你说什么?”琼瑰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不是吧,郑夫人还敢登门提亲?郑虬回去之后到底说了什么?   “小姐,郑夫人说的真是······提亲啊。”小燕儿自己也觉得迷惑,呆呆道:“郑夫人很生气,对夫人说了一堆林二公子的坏话,然后就莫名其妙跟夫人说,自己侄子对您心仪已久,早就看不惯林公子负心薄幸的行为,若是您嫁过去,他一定会待您好······”   “······”琼瑰挥了挥手,示意小燕儿打住。   她人都麻了。   想到原主的美貌程度,琼瑰忽然意识到,这种事可能往后会越来越多,毕竟她现在属于名花无主。   好在郑家的几个适婚青年如何,柳飘飘心里有数。   郑虬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才不会把女儿草率嫁过去,哪怕郑夫人骂林屿句句都骂到了她心坎上。   因此晚上几人围坐在一桌吃饭的时候,琼瑰问到这件事,柳飘飘理所当然道:“我就说我们家都是老爷做主,然后把人客客气气送走了。”   陆升阆特意看了柳飘飘好几眼,柳飘飘却很自然,没有一丝说谎的脸红。   “那哥哥呢?”琼瑰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对陆司霆旁敲侧击,想问清自己最关心的事,“今日没有惹怒太上皇吧?”   陆司霆失笑,放下筷子道,“怎么会,哥哥说话自有分寸。”   “只不过,”他沉吟着,又与陆升阆对视了一眼,“太上皇喜欢琼琼,答应要定婚期,皇上却龙颜不悦,若不是顾着我在,恐怕会顶撞太上皇。恐怕琼琼和林家的事,还是要等一段时间再议。”   此话一出,陆升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之后也没怎么动筷子吃饭,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偶尔看看琼瑰,偶尔看看陆司霆。 第12章第12章   琼瑰猛地睁开眼,然而整个人已经被拖入了水塘中,一大片水灌来,她不得已又闭上了眼睛,想要挣扎,手臂却被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琼瑰不太擅长闭气,胸肺间气体慢慢呼出后,水下的人还是没有放她上去的意思。   真是奇怪,他既没有进一步伤害她,也没什么其他动作。   外界的一切都显得很朦胧,就在琼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个人带着她快速换了个位置,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更暗了,紧接着,琼瑰感到身边水流猛地湍急,小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擦过,传来剧痛。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透过水幕却什么也看不清,困住她的那个人与她相向而立,将她抵在天然的池塘壁上,似乎正仰头注意着水上的动静。   “嗖嗖嗖”的几声,池水又被翻动,琼瑰这次才发现水面外有人正向水中射箭。   那人带着她又险险避开几次,琼瑰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四肢传来的刺痛和窒息的痛苦让她紧皱着眉忍不住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浮上去,可是上面微亮的天光却仿佛越来越远。   困住的她手臂的双手猛地放开了,随后琼瑰感到自己的脸被捧住,唇被温软的东西覆住,轻柔碾开一条缝隙······   快要萎靡的肺接触到对方渡来的气息,瞬间张弛有力,琼瑰不知不觉间用力吮吸着,想要得到更多氧气,岂料却突然被推开了。   就在她茫然的时候,身子又被搂进怀里,那人带着她,很快浮出了水面。   “咳咳······”琼瑰乍吸入新鲜空气,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四周却静悄悄的,全然没人的样子。   “小——小燕儿······”琼瑰刚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她回身想要扶住水岸,没想到正对上一双幽深冷寂的眸子。   那双眼睛如同工笔描摹而出,好看得不可方物。   它的主人,曾在琼瑰刚来时顺手救过她,不同于上次在皇后殿逆光,这次琼瑰终于看清了对方。   秦岁晏一袭白衣被水荡开,漆黑湿发披拂在肩头,唇色浅淡,面若天人,仿佛雪骨梅姿生于高岭,天然带着清隽疏离。   他看了一眼琼瑰,轻声道:“陆小姐受惊了。”   而后便垂下眼眸,深长睫羽挡住了所有情绪,一声不吭地挽起衣袖,拔去手臂上的箭头。   琼瑰哑然,若不是箭头被□□后伤处鲜血直涌,只看秦岁晏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掸走衣服上的灰尘。   琼瑰刚想上岸去找小燕儿要点伤药,秦岁晏却忽然开口止住她:“不要上岸。”   琼瑰诧异地看他,却见秦岁晏又一次飞快地转开头避开她的视线,只是重复道:“不用上岸,陆小姐在这里等就好。”   他说完,又拿起挂在胸前的骨笛吹响,笛声竟很快召来了一辆马车,车驾上空无一人,显然马车之前就停在附近,马儿循哨声找来此处的。   琼瑰只觉得心惊胆战起来,这些天她实在是太放松自己了,连最基本的安全意识都丢了,居然会相信这里的安保条件,相信此处管理极严只有陆府女眷才能进入,甚至还遣开侍女自己独自一人。   一阵风吹过,琼瑰被水浸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凉意不知从何处起,很快让她打了个冷颤。   秦岁晏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只是看见少女低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支棱的颈骨细细突起着,还冷的微微发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已然能看到玲珑曼妙的曲线起伏,脆弱又美丽诱人。   她像极了一只瓷器,精美易碎,大概只有放到暗无天日的地方锁起来,被密不透风地保护着,才会令人心安。   “陆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秦岁晏趁她没注意,已经上过马车并且取来了一件玄色披风,递到琼瑰面前。   “······谢谢。”琼瑰抬头接过,裹到身上,秦岁晏的视线仍旧淡淡放在别处,从头到尾不与她对视。   她这时才终于明白秦岁晏为何总是一副回避的样子,但琼瑰还是有点困惑,她特意很小心地没有穿纱衣,穿的全是厚实的绿色杭绸,遇水不透呀。 第13章第13章   在温泉庄出事之后,琼瑰被关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   她老老实实把温泉庄遇到人袭击的事情对柳飘飘说了一遍,却隐去了有关秦岁晏的部分,只说自己走投无路,逃跑时看见一辆马车便躲了进去,任马儿随意走着。   陆司霆和陆升阆父子查了好久,也查不出来到底是哪些贼人伤了琼瑰。   于是前院一连好多天都充满了柳飘飘气呼呼的训斥声。   丫鬟们为了避免做错事被训,都争着抢送东西去琼瑰院中的活计,倒让她被困在院中的几天听到了好些八卦,像什么大少爷在外面带了一个男子回来,夫人一看就很喜欢要收为义子,但是老爷亲自回来把人赶了出去。   还有什么陆升阆唯一的妾室苗绣,又被柳飘飘气回了娘家,还写了信叫人送去陆升阆在宫中议事的阁殿,结果被陆升阆训斥了一通,苗姨娘气的要绞了头发当尼姑去。   最妙的是,丫鬟们说苗姨娘八卦说乐了的时候,陆蔓正好黑着脸要进琼瑰的院子,听到这儿哪还忍得下去,当即狠狠瞪了在旁边的给木绣球浇水的小燕儿一眼,转身就走,直接省去了装模作样去探视生病嫡妹这个环节,   小燕儿愣了半天,撇撇嘴,叉着腰不许旁边丫鬟再乱说。   琼瑰本来倚在窗前的榻上翻这里的书,听到有些动静,打起帘子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抿唇一笑,然而快乐太短暂了。   一道黑影闪过,庭院中落了个人。   琼瑰眼看他没有威亚护体却还是从高空直降,面上保持呆滞,心中直呼卧槽。   这个人一来,小燕儿就惊叫了一声,而后做了个令琼瑰后悔以前夸过她的举动:她找了个借口将在前门回廊附近站着的丫鬟们全都引开了——留下琼瑰一人怔在窗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面色难看地朝自己走来。   “林屿?”琼瑰简直难以置信,仿佛看到对方头顶那金灿灿的主角光环,她也不问林屿是怎么避开守卫进来的,直接伸手要将窗户关起,“你停下。”   然而想也知道,林屿并不听她的话,依旧大步朝她所在的窗前走来,甚至看她的目光更加不友好了。   他径直绕开花架拨起窗边垂着的绿萝叶子,一把将琼瑰来不及缩回的手按在门框上,表情仿佛要吃人一般,“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琼瑰硬着头皮把害怕压下去,想尽快忍过这一阵,把林屿打发走。“过去了好几天,已经好了。”   “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林屿却不依不饶。   “能不能先放开我,”琼瑰的手指都快被他压的发麻,忍不住皱眉呼痛,“有话——”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林屿顺畅地接下去,迟疑了片刻还是放开琼瑰的手,语气极为嘲讽:“你现在就只会和我说这个?”   琼瑰得以收回手,没有理他,连忙跳下榻自己跑去把房门锁上了。   没想到一转身,林屿正从打起珠帘从内室出来,高大身影瞬间令琼瑰一窒,后知后觉地想,忘了先把窗户锁好啊!   “怎么,”林屿一步一步将她逼的靠了墙,瞧着琼瑰低下的精致后脑勺还不满足,甚至还想伸手抬她的下巴,“你现在就这么怕我?”   “也不知道以前是谁,整日追着我,求我多看她一眼。嗯?”他贴近琼瑰耳边,呢喃。   琼瑰忍了又忍,终于受不了,用了最大力气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巴掌声如琼瑰所料,轻的不能再轻。 第14章第14章   许是被林屿打扰,琼瑰当天晚上便又做起恶梦。   在梦里,她被好多个身影高大、面容模糊的人追着,街道上到处都是人,但他们只是冷漠地看她呼救,并不理会。   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个门洞里,在漆黑的楼道像一只小兽一样,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往上爬,直到推开顶楼天台的门,一大片惨白的光照的她无处藏身,可是周围没有路了。   琼瑰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迷宫般的巷道和蚂蚁大小的人,一阵眩晕。   那些身影追了上来,包围圈越来越小,琼瑰从心底里感到一阵绝望,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醒醒啊小姐······”   琼瑰猛地回头,睁开了眼睛。   头顶幔帐正随风轻摆,花纹精致繁复。   屋内灯火摇曳不定,却能让琼瑰看清面前小燕儿关切的脸。   梨子苹果几个丫鬟在小燕儿身后忐忑不安地探着头。   这一切无不在告诉她,她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哪怕退婚了,林屿也还是可以威胁到她的安全,哪怕退婚了,她还是回不到自己熟悉的现代。   而且因为林屿,她以为已经忘记了很多年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心头,阴影挥之不去。   “水、给我倒杯水。”琼瑰闭了闭眼,按下心头的恐惧焦虑,深深吸了一口气。   梨子和苹果连忙去外室,很快给她端来一盅冰糖雪梨汤。   琼瑰接过去时并未注意,直到甜腻的汤汁滑过干燥的咽喉,她才后知后觉,诧异地看向小燕儿。   小燕儿把擦汗的毛巾交给梨子去重新换一块,向琼瑰解释道:“您没用晚膳便睡着了,夫人来看过,很是担心,便嘱咐厨房给您炖了汤,在炉上一直煨着。”   琼瑰沉默地点点头,暗暗收起不想喝的念头,一口一口将这碗雪梨汤喝得干干净净。   梨子和苹果收拾着汤碗下去后,房内只剩下琼瑰和小燕儿,琼瑰不敢再睡,怕又做那种恶梦,便让小燕儿取两本书来。   她从陆司霆的书房里淘来了一些写风土人情的杂经,看起来还算有趣。   小燕儿便拿了手绷在旁边一边做绣样,一边陪她。   灯火有些轻飘,琼瑰偶然抬头,想让她剪下灯芯,却发现小燕儿正在注视着她,目光歉然。   见她发现了,小燕儿连忙低下头去,似乎觉得不妥,又抬头掩饰道:“小姐,您可是想用些什么?”   琼瑰哪有心情吃东西,连那盅雪梨汤,也是她不忍心浪费柳飘飘的心意所以强忍着喝下去的。   她摇摇头,刚想继续看手中讲京城婚嫁风俗的书,小燕儿忽地跪到地上,在她脚边颤声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求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不要嫌弃奴婢笨,奴婢一定会办好小姐所有想做的事的!”   琼瑰默然。   她的确动过念头,想问问谢宛宁之前说的那个挑丫头的人牙子还在不在。   小燕儿是真的敏锐又聪慧。   “今天的事,我不怪你。”琼瑰没有去扶她,而是想了想补充道:“但是不能再有下次了,明白吗?林屿再来,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靠近我,并且第一时间去喊大公子来赶他走,明白吗?”   小燕儿低头的身影一僵,轻声道:“奴婢记住了,以后奴婢再也不自作主张!”   因为以前的陆斯玉从不骗她,有时候连自己的心事也会告诉她,所以小燕儿得了琼瑰的话便很放心,她在琼瑰身边高高兴兴地继续绣着。   琼瑰没有再去看书,而是将胸前玉牌拿出来端详。   那块玉牌这时温度并没有变化,可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琼瑰觉得,白玉中沁的那缕血红,比之前淡了点。   她将这块玉又拿到最亮的灯下去看,终于觉得不是自己眼花,是颜色真的淡了。   琼瑰脑海里闪过一线灵感,但并不太确定。   是不是只要让这玉中的血红完全消失,她就可以回去了? 第15章第15章   等沈若嫱的过程实在久的让琼瑰有些无奈。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待在林屿旁边,她就会感觉有些透不过来气,于是琼瑰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往对面的秦岁晏身边靠去。   “秦公子,”为了不引人注意地移动,琼瑰还主动找不发一言的秦岁晏攀谈,“您也认识沈小姐?”   林屿嗤笑了一声,目光不屑地看了一眼琼瑰,心道这女人怎么都学不聪明,想让自己吃醋也该换个人,阿晏从来都不理会她——   “认识。”秦岁晏说。   林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惊讶万分地看向秦岁晏,刚想质问他,但一想到自己若是开口,岂不让琼瑰的心机得逞?   让那个女人误会自己对她很上心就不好了。   “······哦。”琼瑰猜他可能不想聊沈小姐,或者并不想在背后议论别人,于是转了个话题顺便又挪了点位置,“这雨越下越大,天气总算凉快了点。”   “心静自然凉。”林屿却接过话去讥讽道,“你为什么热自己不清楚吗?”   琼瑰:“······”   算了,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和这两个人聊天呢,只要感觉安全点、让自己好受些就行了,聊天什么的,谁爱聊让谁去吧。   眼看她就要顺利从林屿这边暗中挪到秦岁晏那边,秦岁晏似乎察觉到了,修眉皱起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是对林屿道:“沈姑娘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你我应当去看看。”   提及沈若嫱,林屿戏谑轻慢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郑重了,不假思索应道:“走吧。”说着倏地站起了身就快步去推厢门,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琼瑰一眼,“陆司霆是这女人的大哥,还不知道会对若嫱如何呢?!是我大意了,之前就应该陪着若嫱进去才对!”   琼瑰窝在角落里,对上林屿锐利的目光,敢怒不敢言。   车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门口透进的一小片光亮又很快消失,琼瑰心脏又是一阵发紧,总感觉车厢门附近还站着一个人,不是林屿,而是另一个人。   满室黑暗里,她待在角落,瞪大眼睛,根本不敢动,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越来越模糊——   “吱呀。”   厢门被打开了一点,外面马车四角悬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光点在琼瑰有些涣散的眼神中渐渐凝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到外面小燕儿的声音在说:“沈小姐,这把伞是我们小姐的,您就接着带回去吧,雨太大,若因此生病,少爷心中恐怕会更加自责。”   “自责?若嫱,陆司霆对你做了什么?”林屿十分敏锐地追问。   沈若嫱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马车。   “沈小姐。”琼瑰怕她突然发现马车里有人会被吓到,于是先出了声。   沈若嫱顿了顿,推开门,看见是琼瑰,如点漆般的眸子里起先带了些问询,“陆小姐?”   琼瑰朝她笑了笑。   她又看了看低头等在马车外并没有离开的侍女小燕儿,便想明白了,看琼瑰的眼神也稍微和婉了些,“今日你的好意,若嫱心领了,多谢。你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和我单独一叙?”   “沈小姐冰雪聪明,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啦。”琼瑰道,“我哥他是个傻子,平时被父亲管的太厉害,一时间转不过来弯,他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气你的。”   沈若嫱面色一白,咬住了嘴唇,“你都听见了?”   自己果然还是莽撞了,陆司霆说过他妹妹虽然性子急可人很善良,但平日里因为林屿,陆斯玉对自己的印象一直不好,现在被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如同有了个把柄被人握在手中。   她倒没什么,反正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决心。   但娘不一样,她已经替娘安排好了去处,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暴露身份,就会害了娘。   “也不能说都听到了。”琼瑰想了想,说了个具体节点让她明白:“我看到你跑出我哥院子,好奇就听了一会儿。”   沈若嫱身影一晃,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了两步,但是很快便稳住了心神,眼神一凛,看向琼瑰,“陆小姐,只要你不将此事说出去,我从此不会再踏进陆府一步,也不会再见林屿和······陆司霆,若你——执意要说——”   沈若嫱没有说完,只是目光中蕴着杀意。   琼瑰忽然意识到沈若嫱和原主应该是见过面的。   她摇摇头,走近沈若嫱,把人领着靠厢壁坐下。   无意间碰到沈若嫱的手,发现很凉,琼瑰又把刚刚林屿扔给她的衣服替沈若嫱披好,这才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道:“沈小姐,我怎么会把未来嫂子的秘密说出去?”   沈若嫱的手微微一动,眼睛垂了下去,声音清冷,“陆小姐误会了,若嫱现在只是个风尘女子,何德何能配得起——”   “是不是误会我不管。”琼瑰笑盈盈地堵住她的话,“反正我看出来你在我哥心中很重要。只是他觉得你现在在做的是一件以卵击石的事情,他暂时帮不到你,又不想看你固执己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所以才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   沈若嫱身子僵硬,仿佛石化一般。   她不是不懂陆司霆的心意,只是······她已身入泥沼,而他,还是前途光明的将军,早在他从地头蛇手中救了她们母女,还要为她们谋生时,她便知道他的为人。   今天出言相激,也是故意要借此一刀两断的。   可他妹妹的这一番话,却让自己舍不得失去,害怕真的永远失去他。   到底要怎么办呢。   沈若嫱眼角滑下晶莹的泪珠,喉咙仿佛被堵住般说不出话。   琼瑰便陪她一起发呆。   也不知过了过久,沈若嫱才低低道:“可是我不能再等下去,端王对异族格外痛恨,他的爪牙已经暗中在搜罗这些年迁入京中的我族人,而且阿晏说,他连特赦入朝为官的举子也不打算放过——没时间了,等他把人全盘查清楚,到时候便会是一场屠杀,你们的皇帝,也不会这件事的。”   琼瑰听完眼睛一亮,她的话奏效了。   沈若嫱愿意把自己的难处说与她听,其实就是间接在对陆司霆吐露心声,想要求救。   “喂,陆斯玉!”林屿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他重重地在车门上拍了两下,惊得琼瑰身子一抖。“你到底在里面和若嫱说什么?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她不敬——”   “沈小姐,你千万要相信我,相信我哥,先忍耐一个月,我保证,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琼瑰说着,慌慌张张地起身要下车。   手却被沈若嫱握住,“陆小姐,你很怕林公子?”   琼瑰回头看她。   沈若嫱面容沉静如月,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近来他不知不觉中总会提到你。”   虽然没什么好话,但每一种感情到了极致,终究会变的让当事人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这对陆斯玉来说,应该是好事。   说完,沈若嫱便轻轻推着琼瑰出了马车,琼瑰有些站立不稳,下车时险些滑倒,还好秦岁晏就在一旁,她便放心地抱住了对方的手臂,顺利站稳。   虽然整个过程中秦岁晏的身子都很僵硬,也并没有动作,但琼瑰却心安极了,她将自己手中的伞也悄悄塞了过去,很开心地发现秦岁晏并没有拒绝,还低声向她道谢。   以至于她完全没看到,林屿伸在一旁想要接住她的手,又懊恼地收了回去。   “小姐,您又不等奴婢就自己下马车,”小燕儿惊呼着上前去扶琼瑰,检查完人没事之后,嘴里埋怨道:“若是让夫人知道您最近连脚蹬也不用了,恐怕雨停了就会让您去晒太阳驱邪呢——”   琼瑰耷拉着脑袋,不想跟小燕儿说话。   她朝秦岁晏行了礼,想了想,又勉勉强强对林屿也行了个礼,便转身拿着伞向府中走去。   林屿望着伞下袅娜纤弱的背影,攥住了拳头,刚想问小燕儿说的是什么,则正已经爬上马车,笑道:“您二位爷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小的定会把沈小姐平安送回家。”   则正说完便驾起马车飞驰而去,车轮溅起一串水珠,林屿避之不及,被淋了一身。   他此刻更是恼火,却还没忘记之前想质问秦岁晏的事情,不料刚想开口,秦岁晏忽然吹了声口哨,一匹身形矫健的马冲破雨丝飞奔而来,很快停在秦岁晏面前。   林屿愕然地看向秦岁晏。   对方撑了刚刚琼瑰递过来的伞,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一步,给林屿让了条去马身边的路,“知道你不放心沈小姐,特意给你备好的。”   见林屿皱着眉没有动,秦岁晏微微挑眉,“难道说,你想追的并不是沈小姐,而是已经退婚的陆小姐吗。”   “谁、谁会去追那个女人!”林屿面上一热,仿佛心事被挑破,当即矢口否认,“她有哪一点能同沈小姐比,一个天上月,一个地里泥罢了!”   说完,林屿便翻身上马,马鞭狠狠一挥,令马儿长嘶一声,破开雨幕直追马车而去。   秦岁晏撑伞立在雨中,目送林屿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便转身,一步一步地往长街的另一边走去,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他却好似闲庭信步,笃定悠然地走入了黑暗中。 第16章第16章   原本琼瑰是打算对林屿的白月光敬而远之,但那天晚上瞧见陆司霆的失魂落魄,琼瑰鬼使神差跑去给他和沈若嫱之间搭了线,回去之后就很清楚地知道这事她没法从中抽身了——那块玉牌的颜色比她先前看时,又淡了一些。   这说明原主也是希望她这么做的。   况且,第二天她去找陆司霆,把自己和沈若嫱的对话都说给他听,陆司霆那种没法掩饰的欣喜神情,也让她觉得愿意帮他们。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把陆府的几个人当成单纯没有情感只是牵动剧情发展的纸片人了。   这天琼瑰特意起了个早,屏退了身边丫鬟,在寝房后面做起了瑜伽。   她早在前两天就吩咐人用紫藤架和忍冬围了一片小院子,还弄了道篱笆门,里面空空的只有一片草地。   琼瑰只身进去关好门后,将地毯铺开,便开始照着印象锻炼。   原主的身体太弱了,这样下去就算一直注意保养也还是容易生病,生病就要喝古代的草药,还不如她先锻炼起来。   琼瑰决定要未雨绸缪还是因为,上次柳飘飘知道她在下雨的晚上出去散步之后,就给她弄了碗防寒的药汤,喝完之后连吃了三四片陈皮和蜜饯也没有缓过来。   第一天琼瑰才练了不到几分钟,就感觉气喘吁吁浑身乏力,她也没有勉强自己,而是收了毯子,叫小燕儿备水去沐浴。   有些事情不是一日之功,倒不必急于一时。   用早膳的时候,柳飘飘照例在餐桌上说事情,“老爷,过两天我想带琼琼去万佛寺上香,晚上我们就不回来了,我都算好了,再有四天是休沐日,到时候你和司霆去兄长府上接我和琼琼就行。”   陆升阆捋了捋三角形胡须,听到柳飘飘的分配,似乎习惯了,点了点头就只问了一句:“届时明桂在家吗?前番他与我说要借云州历年水患治勘录,当时事务太多,便拖到现在。”   “那小子有什么在不在的,”柳飘飘夹了一块肉放到琼瑰碟子里,随口道:“就算不在,络承书院离兄长府上又不远,派人送个信叫他赶回来就是,老爷你一定得来接我们娘儿俩,我都在嫂子面前夸下口了。”   陆升阆:“······”   他刚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通禀,“老爷夫人,苗姨娘带着蔓小姐来了。”   陆升阆、柳飘飘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柳飘飘一脸不快地瞅瞅陆升阆,接着道:“让她们进来吧。”   陆司霆则充耳不闻,甚至注意到琼瑰偷偷看他,好笑地点了点琼瑰的额头,示意她快吃,不要多管闲事。   这家的嫡庶关系看来很是水火不容啊。   琼瑰一边咬着软糯的红豆冰糕,一边回忆,她来这儿住了这么久,除了上次去嘉然郡主府赴宴那天见过陆蔓,平时连她的消息都听不到的,更不用说苗绣,在琼瑰印象里简直查无此人。   得了柳飘飘同意,丫鬟很快去外间将陆蔓和苗姨娘两人领了进来。   陆蔓是走在苗姨娘前面进的门,两人进门之后便给陆升阆、柳飘飘两人问好,再然后便是向陆司霆行礼,甚至对琼瑰也端正地行了礼。   琼瑰第一次看见苗姨娘的样子,倒觉得眼前一亮,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但是那一身搭配却把人衬得别有一番风韵,相比之下,柳飘飘的衣着就显得有些端庄有余俏美不足了。   再看陆蔓,她今日显然也是花了心思打扮的,白襦裙配上藕粉色飘带,清新端丽,站在门口就是一幅美人图。   柳飘飘反应并不迟钝,自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无形攀比中不占上风,轻哼一声白了一眼陆升阆,然后开口道:“苗姨娘有何事?”   苗姨娘虽然有些失望陆升阆无视自己和女儿,但很快就从这种失望中走出来,依旧喜气洋洋道:“老爷、夫人,妾今日想带蔓儿去万佛寺还愿,还望老爷夫人允准。”   还不待陆升阆说话,柳飘飘便奇道,“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外面偷听我和老爷说话?”   苗姨娘面上一红,又拜下去,委屈道:“妾怎敢偷听夫人墙脚,只是前些日子蔓儿曾生了病,妾着急慌乱,向佛祖许下愿,现在想起来,带蔓儿去还愿罢了。不知是何时冲撞了夫人,惹得夫人不喜,妾实在是罪过大了,还请夫人责罚。”   柳飘飘被她这么一说,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并找不到问题,于是只好挥挥手道:“你想多了,还愿这事确是大事,带着你女儿去吧。供奉的海灯若觉得香油少了,便去管家那里支些银两带着。”   倒是陆升阆眼睛盯着地砖,问了一句:“蔓儿何时生的病?可请了大夫?”   苗姨娘顿了顿,伸手挽过站在旁边的陆蔓,眼眶红红地看陆升阆,有些哽咽:“便是前段时间二小姐出了那档子事时,蔓儿担心嫡妹,寝食难安,她又自小体弱,便受了风寒,我怕说给夫人却徒增夫人烦恼,于是便自己请了大夫来,替蔓儿看过。”   这么巧吗,就她穿越来的那两天,陆蔓病啦?   那她什么时候病好的?最近?不像啊,琼瑰来这里都好几个月了,上次陆蔓在嘉然郡主府上   还挺活跃的呢。 第17章第17章   清早的六原街热热闹闹,人挤着人,各种摊铺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   最热闹的还是糖人夏附近,许多小孩挤在一起围观做糖人。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一个扎着朝天髻的小孩摸了摸头,感觉有人朝他头顶吹了口气似的,于是推了旁边小孩一把:“是不是你!吹我脑袋?”   旁边小孩正看糖人夏手中的大公鸡看得尽兴,冷不防被一推,也来了脾气,“就是有风嘛,你咧咧啥啊?”   朝天髻小孩左右看了看,“哪里有风?那旗子都没动!”   “就是有就是有!我感觉到了!”   ······   如果他们会透视,就会看到,那阵风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经降到了一处院落中。   那院落处在偏僻的巷道中,朝外的大门上常年上着一把锁,锁头都已经锈迹斑斑。   但是院中有人。   暗卫发出暗信后便被领到后院。   不同于荒凉的前院,后院庭石花景俱全,还有一方石岸俨然的池塘。   池塘边,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下,放着一张长榻,榻上正趟着一个人,一把折扇平铺着挡住了他的容颜,因此暗卫便不知道主人是否醒着。   他立在旁边等候,犹如一尊石像,直到榻上的人屈起食指,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身边的寒玉石几。   “说。”   是个年轻的声线。   暗卫立刻躬身报道:“景宏世子派了三拨人守在陆府附近,陆家父子已经察觉了,陆升阆的小妾和庶女今日会去万佛寺,已经发了消息给景宏世子,他夫人和嫡小姐打算过两日也去万佛寺······”   暗卫报了一堆陆家家事,榻上的少年一路听下来,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少爷。”在暗卫汇报完所有事情等示下的时间里,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奇怪衣服、梳着许多细碎辫子的青年来。“按您说的,果然查出了太上皇虎符的下落。”   少年伸出修长手臂,揭开脸上的扇子,坐起身看向自己的贴身是从,仅用目光问询。   “正如少爷所料。”   “好。”少年低声道,澄明却让人看不透的目光转向等在一旁的暗卫,语速极快地吩咐道:“把苗绣发给端王的消息换掉。换成陆斯玉去万佛寺的那天。”   “是。”   ***********   今日天气极好,天色湛蓝,微风徐来。   入了秋,阳光也没有夏天那样的热烈,琼瑰本想跟陆司霆一样骑马吹吹风,结果还没出府就被塞进了马车中。   “大哥不是说带我出去逛逛吗?难道只是让我在旁边干看着你自己逛?”   问陆司霆,陆司霆也只是笑,并不告诉她缘由,还是她自己觉得不对劲,在出门的时候偷偷掀起马车帘子向外观察。   她起先没发现什么古怪,直到陆司霆领着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口,琼瑰想让小燕儿取帮她买两根糖葫芦,就在小燕儿下车时,有个衣衫褴褛的人故意撞到了马车上,吓了小燕儿一跳。   小燕儿猛地被人扑到脚边,吓得叫了一声。   琼瑰正从开着车厢门向外看,那个人一边口里叫着“小姐饶命”一边把头抬起来,脏兮兮打着结的头发把他的脸遮得看不清,只是那双眼睛恰好是往马车车门这个方向看来,被琼瑰抓个正着。   好在她出门时被小燕儿强行戴了遮面的长帷帽,那人并不清楚自己偷看的举动被琼瑰收入眼底。   “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回······给点吃的吧,小的实在是饿极了,头还晕着,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才撞到小姐——”那人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给马车让路。   “你走路不看地吗?”小燕儿起先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叫花子,便拍了拍胸口,气不过训他。“好手好脚的出来乞讨,怎地不去民署求官老爷们分个能吃饱饭的事情做?”   “小姐、小姐可怜可怜小的······”那人口中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跪在地上歪歪倒倒的样子,很快引来一些人围观。 第18章第18章   “够了林二公子!”沈若嫱跳下车拦在二人中间,喝止住了林屿。“您愿意帮若嫱,若嫱很感激,但是······大可不必如此对待陆小姐,她已经为了我愿意以身犯险,也是若嫱的恩人。”   陆司霆看着林屿,平时温和的脸此刻已经沉如黑墨,他不断地想着父亲说过的话,提醒自己妹妹还要林家庇护,但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上了佩刀。   沈若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司霆,是我的错,等把母亲送走,我一定亲自去向陆小姐道歉······”   琼瑰被眼前声音惊醒,手心已是湿漉漉一片,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三辆马车了。   “秦公子,请上车。”琼瑰深吸一口气望向秦岁晏,“一定要有个人去护送沈小姐的,两辆马车的确足够了。”   秦岁晏闻言,把视线移向琼瑰,冷静疏离的目光此刻望不见底,像是令人沉沦的深渊,琼瑰不敢多看,别开眼去。   话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她实在看不透秦岁晏这个人,并没有把握他会答应。   不知过了多久,秦岁晏动了。   他走到林屿面前,林屿怔了怔,竟然给他让开路。   秦岁晏于是三两步跨上马车,不发一语地掀开纱帘,在琼瑰对面垂头坐下。   “这样,大哥你该放心啦。”琼瑰勉力朝陆司霆和沈若嫱露出微笑,冲他们挥挥手道:“一定要平安护送沈小姐、沈夫人离开这里。”   陆司霆看琼瑰的眼神充满了心疼,他知道琼瑰是为了自己才受这种委屈。   妹妹十分懂事,女孩儿家谁不爱惜名声,只恨林屿却不懂这一点,还故意折辱她,他陆司霆发誓,哪怕是不要这条命,也一定不让妹妹嫁去林家受委屈。   “秦公子,烦请您一定要照顾好斯玉——”陆司霆沙哑着嗓音,有些垂头丧气。   秦岁晏微微颔首。“秦某自当倾力护陆小姐周全。”   有他这句话,陆司霆不知怎的,竟觉心中好受了些,仿佛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对这位秦公子印象极佳,觉得对方一诺千金,行事有君子古朴方正之风。   他对琼瑰叮嘱道:“大哥很快回来,别怕。”   琼瑰乖巧答应,“你去吧,沈小姐等很久啦。”   陆司霆这才带着沈若嫱去后院准备。   林屿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把头顶的帽子揭下拍了拍,重新戴好,扮作车夫的样子,正打算坐上车头,却被秦岁晏止住。   “阿晏,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屿皱着眉看他。   秦岁晏只是闭上眼睛,声音极轻:“你还是去送陆大公子的马车吧。陆府马车临时换了车夫,也会让人生疑。”   林屿恍然大悟,“不错——先前是我疏忽了。既然这样,”他眼神一转,把刚刚挤走的车夫又重新唤到近旁,“你过来,继续驾车。”   “可——”琼瑰本能地不想他去给陆司霆和沈若嫱当电灯泡,她刚说一个字,秦岁晏忽然睁开眼,清浅的眸光一瞬不瞬地投向她,让她一时忘了自己到嘴边的话。   “什么?”林屿疑惑地回头,琼瑰下意识地摇头,又往后缩去,但是没想到他却不依不饶起来,“陆斯玉,你想说什么就说,本公子现在心情好,不计较你的蠢话。快说——”   琼瑰气结,更是一个字都不打算再说。   她推了推门,打算把厢门关上,没想到林屿把手臂伸进来挡住了厢门,他整个人凑近车厢,眼神认真地看向琼瑰,“你是不是不想我去,想让我在这里陪你?”   那就说出来啊?这蠢女人。   她到底怎么了,从皇宫再见之后就一直吞吞吐吐,再不像之前那样,宁愿脸红的不像样子被嘲笑,也还是大着胆子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林屿想到这里,忽然一拳擂在厢门上,恼火地看着琼瑰,恨不得把那双漾着无数话就是不说的水眸揉碎,好看清里面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他本该一走了之,但是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直拖延着,想听到一些话。   然而,他只看到坐在马车里的小姑娘摇了摇头,便移开了视线不看他,她垂着眼,睫毛长而浓密,在白皙的脸上洒下一片蝶翼般淡淡的阴影,粉嫩薄唇紧抿着,饱满的唇珠翘起,胸脯微微起伏······ 第19章第19章   琼瑰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发了好一会儿呆。   秦岁晏立在身侧,同她并肩看向远处,并不催促。   “秦公子——”她咬咬嘴唇,有些忐忑地准备把想好的话说出来,没想到秦岁晏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开口道:“陆小姐不必回答,是秦某唐突,多此一问。”   “呃······”   “数年情意哪怕一朝斩断,也必然藕断丝连,人之常情。”   琼瑰有点懵地看着他,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岁晏这么说逻辑上没有毛病,很明显就和林屿还有谢宛宁他们一个想法,都误会了她对林屿的感情。   不过,他也在不知不觉用脑补解决了自己问琼瑰的问题,秦岁晏同林屿走的近,在他面前容易说多错多。   胸前玉牌突然温度一热,琼瑰觉得有些烫,便将玉牌从衣内取出。   她低头端详那块玉牌,发现玉上红痕又深了一分,十分明显的那种。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琼瑰很苦恼,连个参照标准都没有。   秦岁晏的视线被琼瑰不断摆弄玉牌的动作吸引。“陆小姐,这块玉牌你一直带在身边?”   灵光一闪,琼瑰顺着突如其来的直觉回答了他:“这是太上皇赐给我的,我从小就佩着它,这玉仿佛有灵性,怎么摔都摔不坏呢。”   “竟是御赐之物,难怪看起来不似凡品。”   “你要看看吗?”琼瑰将玉牌取下,递到秦岁晏面前。   秦岁晏没有接,只是静静地就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陆小姐,这仿佛只是半块玉。”   “半块?”琼瑰真没发现这玉哪里有不平整的切口来着。   “不错。”秦岁晏伸手指给她看。“这里有凹槽。”   琼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很仔细地盯了一会儿玉面,没看出什么来。   她又将玉转了几个角度,终于在转的过程中感觉到了秦岁晏说的凹槽。   就在玉沁红痕的附近,那里反射出来的光稍微有些暗,用手摸上去才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平整,但那些不平整却是有规律的。   琼瑰也曾对这块玉仔细观察过,却一直没有发现玉面有这样的特点,而秦岁晏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准确地指出来此处有缺口,琼瑰不禁对这个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心思细腻、观察极为敏锐。   “秦公子的意思是,这玉还有另外的半块能与这个凹槽严丝合缝对上?”琼瑰风中凌乱。   这就麻烦了,那个会变化的红色玉沁一直延伸到玉牌底部,如果还有另一半,那一半上的玉沁变化是不是和自己这个同步?   两者会不会互相影响?   秦岁晏似乎察觉到琼瑰心情低落起来,慢慢道:“或许是秦某看走了眼,御赐之物,其中若有玄机,太上皇陛下应该会告诉你。这些小事无伤大雅,陆小姐的玉佩仍算是百里挑一的良品。”   琼瑰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她心不在焉地抚了抚玉佩的凹槽,视线不经意看到远处有两个黑点。   “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那两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旁,已经能看清轮廓,两人都穿着禁军服,身边长佩剑格外显眼。   秦岁晏跟着看去,很快道,“是秦某在禁军中的亲信。”   “我还以为是大哥和沈小姐回来了。”琼瑰点点头,有点藏不住的失落。   倏尔,她想到一件事,不自觉地拉了拉秦岁晏的衣袖,问道:“秦公子是不是要谈事情,我先回马车去吧。”   他连那两人是他的亲信都坦诚地告诉了琼瑰,礼尚往来,琼瑰打算自觉地为对方营造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谈话环境。   秦岁晏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不必。”   琼瑰还当他在客气,谁知道秦岁晏自己站起身朝骑马而来的两人走去。   琼瑰:“······”   行吧,这就是思维差异吗?   她安静地趴在栏杆上晒了会儿太阳,已经入秋,阳光伴着湖上吹来的清风,拂在脸上十分舒服,已经让她觉得暖熏熏想要睡觉了。   然而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到近旁时声音突然轻了很多,琼瑰好奇地直起身回头看,与来人的目光碰到一起。   “秦公子?”琼瑰诧异,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事情谈完了吗?”   秦岁晏摇摇头,“不曾。”说着便递过来一个帷帽。   琼瑰视线一扫,看到离岸颇远的路上,正停了两匹马,之前秦岁晏的两个禁军亲信此刻垂着头立在马旁,犹如塑像。   琼瑰不明就里地把帷帽戴好,秦岁晏却也没有再离开,而是直接命贴身侍卫去把等着的亲信带过来。   琼瑰则百无聊赖地继续趴回栏杆——秦岁晏一侧身,落在视线里的女子柳腰轻弯,伏在栏杆上,姿态不经意地带出一股慵懒娇媚,帷帽遮住了容颜,却平添了神秘。 第20章第20章   由于皇帝突然心血来潮出巡,琼瑰只好先行回陆府。   自然又是秦岁晏亲自护送她回来的。   路上秦岁晏似乎怕她会闷,特意让车夫将车赶到闹市附近停下,询问琼瑰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琼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很老实地说没有。   秦岁晏并未多说,也不曾推荐什么地方给她,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一般,只是让马车绕着玩杂耍的地方走了两圈,便将她安然送回了陆府。   这倒让琼瑰觉得同他待着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十分自在。   只是下车时发生了一件事,让琼瑰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燕儿带着梨子苹果似乎早早接到消息,已经立在府门迎她。   琼瑰没想到柳飘飘居然也在,柳飘飘一脸不开心地叉着腰,琼瑰下车便有些匆忙。   随后她的视线在琼瑰身上扫了一圈,脸上的不开心突然就转成了愕然,再后来,看着秦岁晏护着琼瑰从车上也跟了下来,柳飘飘脸上的愕然彻底变成了欣然。   她几乎是两眼放光地问秦岁晏:“公子还没用晚膳吧?送我们琼琼回来一定累到了,先进府里喝点茶休息休息······”   琼瑰:“······不是——母亲,这是、这是林二公子的好朋友——”   在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前,琼瑰一狠心,直接说了让柳飘飘死心的事实。   谁料她猜到了柳飘飘的反应,却没有猜中秦岁晏的反应。   秦岁晏很自然道:“多谢伯母美意,秦某却之不恭。”   说完便等在一旁。   柳飘飘听完他是林屿的好友,这会儿脸上的热情早已退却了大半,听到这儿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命管家来邀请人进府,带他去见陆升阆。   跟着柳飘飘回去的时候,琼瑰悄眯眯在后面看秦岁晏,那挺拔如竹的身影走在一群人中就很显眼,好像自带高光。   他今天穿的黑衣服好像很显瘦,但那天落水时穿白衣也很飘逸······   正胡思乱想着,秦岁晏冷不丁回头看了一眼,琼瑰避之不及,与他的清冷视线对上。   虽然秦岁晏很快移开了目光,又转过身去,但琼瑰已经感觉自己正在社死边缘晃悠。   她的脸不一会儿就热得发烫,怎么用手指捂着都降不下温。   等到他们一行人在后院分开,柳飘飘把琼瑰带去自己的院子,秦岁晏跟着管家去陆升阆的书房,琼瑰才稍稍自如了点。   一进房间,柳飘飘就拉住琼瑰十分八卦地问:“琼琼,这是哪家的才俊——别用什么林屿的朋友来糊弄母亲,那满天下的学子还都喜欢说自己是你父亲的学生呢,还不是为了倚仗有盛名有权势的人。这孩子看起来人不错,怎么会和林屿是朋友。”   柳飘飘说完又吩咐大丫鬟碧云去给琼瑰打一盆水来擦擦脸,小燕儿和梨子苹果自然也跟着去了。   “这会儿屋里没人了,你和我说实话,他家家境如何?可参加今年的科考了?”   这少年瞧着举止温雅,通身贵气,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京中还有这样好的儿郎,不知道有没有订过亲,想着想着,柳飘飘思绪已经快进到教导琼瑰怎么侍奉公婆了。   琼瑰看着柳飘飘含笑发着呆,实在不忍心打破她的美梦,但却不得不如此。   她想了想,按着柳飘飘坐下,然后给她揉了会肩膀才说:“母亲,秦岁晏公子真的是林屿的好友,今日他会送女儿回来,全然是巧合罢了。”   柳飘飘身子一僵,又很快偏过头想说什么,琼瑰手上不停,继续道:“女儿与他并不是新近才认识,从前女儿缠着林屿时他一直都看在眼中,并且他对女儿从来都不理会,只是最近因为大哥,我们才说了几句话。”   按这书的逻辑,正常男子应该都会对琼瑰的过往避之不及,如郑虬那种人想要求娶也只是看准了她已被退婚,难有后路,所以才敢过来提亲。   至于秦岁晏这样端方守礼的人,琼瑰实在想不出他会不计前嫌求娶自己。   柳飘飘别的好像没怎么听进去,因为她只重复了一句:“秦岁晏?是他?”   接着便自言自语扼腕叹道:“唉,怎么会是他呢,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那种人还能有这样出色的儿子,作孽。”   琼瑰好奇地问:“母亲,你知道秦公子?”   柳飘飘拿起小扇子摇了摇,眼神满是遗憾痛心,好像刚看到地上有块金子,又发现金子上已写有名字。   “听说过,今天第一次见着人,这孩子前些年跟你大哥一样,一直在外,京中没什么关于他的传闻。”柳飘飘把琼瑰拉到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发。   “后来回来的时候,皇上要给他封光武大将军,就是你哥哥现在那个职位。但是被太上皇给了你哥哥,只好作罢,又给他封了个南安侯。”   “太上皇,好像很看重我们家?”   “这是自然。”柳飘飘自豪道,“老爷对太上皇的忠心,那可是日月可鉴。”   怪不得皇后不愿意和她家联姻了,怪不得后来渣男还把原主家弄得满门抄斩了。   琼瑰好像明白了点啥。   她不禁有点发愁。   “母亲,”琼瑰暗示,“现在的圣上,登基好几年了吧?”   还把效忠太上皇放在明面上,会不会让皇帝觉得有点气人啊?   可惜柳飘飘只当她女儿在同她随口拉家常,完全没想过琼瑰真的在“关心朝政”。她乐呵呵道地掰着手算了算,而后道确定道:“也不久,刚刚三年。”   琼瑰见她没有领悟,刚想继续旁敲侧击,院外传来了丫鬟的禀报:“夫人,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差人过来请您和二小姐。”   “你大哥回来了,咱们开膳去!”柳飘飘笑眯眯地挽了琼瑰出门。   琼瑰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十分难受。   柳飘飘安排的是一顿如常的家宴,琼瑰找了自己的位置坐在陆司霆身边,秦岁晏好巧不巧就在旁边。   不知道陆升阆和秦岁晏都说了些什么,总之琼瑰过去时,他俩外加一个陆司霆,正聊的十分投契。   “不错,秦公子料的不错,”陆司霆抚掌而笑,“当时贺兰王直接将兵马回调,却仍旧没来得及回防,两万石粮草全数被我们拿下了。”   “都饿了吧,老爷,你和司霆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拉着秦侯爷聊这些,再不吃菜就凉了。”柳飘飘懒得听他们说那些,她心里更关心的,是女儿的大事。   “秦公子,”陆司霆歉然,“难得遇到你这么投缘的人,一时间倒怠慢了,我敬公子一杯,今日之事多亏公子相助。”   秦岁晏没有推辞,站起身一饮而尽。   柳飘飘趁机推了推陆升阆,“老爷,这孩子你看怎么样?大小是个侯爷呢——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还亲自送我们琼琼回来——我,”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我亲眼看见琼琼披了他的衣服呢,一看就是个知冷知热的······”   “真有此事?那应是看在司霆面上对琼琼照拂一二罢了······嗯嗯,夫人,吃些菜喝点酒吧,不渴吗?”陆升阆面上绷着,随口敷衍了两句,但是看秦岁晏的眼神,明显越来越满意。   一顿饭下来,秦岁晏与陆家三个人都互动不少,琼瑰反而成了局外人,一直忙着埋头苦吃。   她这会儿其实是心情挺复杂的——本来是打算避开剧情只求安全度过一生,谁知道后来发现玉沁会变化,她又生了其他想法,想看看玉沁全消下去会如何,心里全然没有过要在书中嫁人这回事,但现在······   说柳飘飘不会对她赶鸭子上架,她是不信的。   但是这几人明显找错了对象。   琼瑰回忆起秦岁晏动不动就给她披衣服这事,有些无语地想,柳飘飘一定不知道,秦岁晏骨子里恐怕是嫌弃她作风不够端庄的。   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唉。   琼瑰真心实意地怕他们会失望。 第21章第21章   吃完饭之后,柳飘飘就安排琼瑰去送秦岁晏,果不其然,秦岁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婉拒了。   陆司霆便自告奋勇接了这差事。   柳飘飘本来还想挣扎着再说服秦岁晏跟琼瑰单独待会儿,眼看儿子跳了出来,直接没戏。   她不服输,想了个法子,叫人做了点桂花藕粉,说是陆家一绝,让琼瑰带人送过去。   琼瑰:“······母亲,可以不去吗?”   柳飘飘笑眯眯地,但是并不松口。   琼瑰无奈,只好带着丫鬟从后花园抄小路去追秦岁晏他们。   就在快要追上秦岁晏和陆司霆时,恰巧看到苗姨娘和陆蔓突然出现,从转角处施施然往前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低着头,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全然没注意到前方秦岁晏和陆司霆。   眼瞧就要撞上,身后小丫鬟连忙拉了拉陆蔓的衣袖提醒道:“小姐当心,前面有人呢!”   她虽然提醒了,但陆蔓反应十分慢,似乎心不在焉,一直又往前走了十好几步,直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躯,这才惶然抬头,咬住了嘴唇惊慌地看着对方。   “啊,两位公子······蔓蔓不是有意······”她往后退了两步,慢慢滑倒在地,似乎脚踝受了伤,眼眶含着泪,手上不住地揉着。   琼瑰没料到还能看到这,顿时来了兴趣,叫停了自己的丫鬟,一群人一起站在原地看起来。   天色有些黑,陆司霆的小厮则正提着灯赶到时,陆蔓才看清,她撞的这个黑衣人,竟是自家大哥陆司霆。   而旁边那个一脸淡漠地矜贵公子,目光一直看向远处,根本没落在她身上,更别提像她想得那样会来搀扶她起身。   陆司霆倒是有意扶她,但苗绣有意无意地站在他和陆蔓之间,直接将他与秦岁晏、陆蔓隔开在两边。   陆司霆心下有了计较,但陆蔓毕竟也是陆家人,脸面也是陆家的,实在不好轻易丢弃。   他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秦公子,这位是在下的庶妹,陆蔓。冲撞了秦公子,实在是家妹不小心。”   秦岁晏这才将视线扫过陆蔓,瞧上一眼,淡淡道:“无妨。”   这一眼,却几乎让着陆蔓深深地陷了进去。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玄衣白玉冠,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不声不响间便轻易攫取了别人的心神。   偏偏他却疏离漠然,不怒自威,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情不自禁的痴迷。   夜风微凉,好像萦着一种淡淡的青檀气息,陆蔓只感觉脸颊烧成绯红,她不错眼地盯着秦岁晏,眸中饱含期待:“奴的脚踝,好像受了伤,疼的厉害······不能站起来好好向公子赔礼······让公子见笑······还求公子,体恤奴······”   嗓音似乎要化作一汪水,娇而盈羞。   琼瑰感慨的紧。   陆蔓这声音她都有些把持不住了,的确是好听的,令人酥软。 第22章第22章   已是深夜,陆蔓的小院中仍旧点着灯。   窗下,一个身影正伏在榻上嘤嘤哭得伤心,她旁边围了两三个丫鬟,纷纷小声劝着。   “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大房的人平日里是何德行?何必跟他们计较?”小丫头青衿怯怯地提了一句,却被从外面进来的大丫鬟青音推开。   青音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偏你没跟在后头不知道也乱嚼舌根。小姐委屈求全,奴婢看了都心疼。”   陆蔓听了,本要止住的眼泪更甚。   门又很快被打开,青音等人看了一眼便急忙行礼道:“姨娘来了。”   苗姨娘将手中东西交给青衿,接着便坐到了陆蔓对面。   她望着嗓子都哭哑了的陆蔓,似乎有些心疼,但很快又将眼中心疼收起,推了推女儿不耐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但凡你愿意施些手段,有几个男人能不上钩?”   “今天这个,也只是因为你不够狠心,舍的不够多,不让男人尝到甜头,他会记得你是谁?”   陆蔓想着今日的事,又羞又气。   对那个谪仙一样的男子,自己已经放下了身为女子的矜持,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他却还是不理会,甚至将她扔给一个下人。   她还有何面目出门?   后来青音打听到,这是才回来的南安侯,刚在府上同父亲一起用过晚膳,陆斯玉一直陪在一旁,她便又悔又恨,恨母亲偏偏要今日出门去,害她错过了这个机会,白白让陆斯玉先认识了南安侯。   苗姨娘哪里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道:“怨只怨你命不好,从一个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你自己不会争不会抢,只知道哭哭啼啼,白给人作践。”   “今日大少爷一口一个庶妹,生怕别人不知道小姐身份似的,大少爷好歹也是小姐的大哥,却一点不顾及亲缘血脉,小姐怕伤了兄妹间和气,才多番忍让,如今回来了,因看见姨娘才更觉得委屈,求姨娘疼疼我们小姐······”   青音说着,给苗姨娘奉上了茶,“这是今年新上的雀舌,府里只有二小姐和我们小姐有,姨娘用些解解渴。”   丫鬟虽然没有点透,但苗姨娘同柳飘飘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小二十年,焉能不知她的性子,那女人善妒极了,但是在陆蔓的用度上,却几乎都是和陆斯玉比肩——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面子活谁不会做。   若她苗绣是当家主母,早便是十里传扬的贤惠,岂会让老爷背上惧内的名声,十来年不曾踏入她房中半步。   想到这儿,苗姨娘胸脯狠狠起伏了一下,绞紧了帕子,唇角扬了扬好像要笑一样。   青音以为她心情好了些,会安慰下陆蔓,连忙也跟着露出讨好的笑容。   然而苗姨娘只是冷冷将茶盏扫到一旁,瞪了一眼青音,尖声道:“什么稀罕东西,怕不是陆斯玉用过不喜欢才想到了蔓蔓,也值得你这样宣扬起来?”   说罢就扬手给了青音一个耳光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明儿三瓜两枣的好处就将你收买了!”   青音慌乱极了,也顾不得还抱着茶壶,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奴婢绝对不会对小姐有二心,姨娘,奴婢给您磕头······”   陆蔓抬起头,眼睛都已经红肿一片,看着苗姨娘哽咽道:“姨娘也不必在女儿这里发威发怒。青音自小就跟着女儿的,凡事若没有她,单靠姨娘照顾,只怕女儿更让姨娘添堵。”   “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苗姨娘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来指着陆蔓,一脸不敢相信,“你竟然拿一个丫鬟来跟我相提并论?我可是你亲娘——”   话还没说完,苗姨娘便抬起了手要扇下去,陆蔓倔强地看着她,丝毫不躲。   青衿和青音连忙一个护住陆蔓一个跪着拦住苗姨娘,哭喊道:“姨娘,您为小姐想想,已是半夜了,这一巴掌打下去,万一脸肿起来有个好歹,连大夫都叫不来,打在小姐身上,又何尝不是疼在姨娘自己心上呢?!”   “小姐,您快跟姨娘赔礼吧——再怎么说,满府上,姨娘待您最最真心······” 第23章第23章   万佛寺面积很大,差不多圈占了半座云山。   从山门到正殿后院这段路琼瑰和柳飘飘走了挺久,柳飘飘本来带了轿子,但是在山下看了一眼盘旋的山道,琼瑰就决定不入乡随俗了。   说服柳飘飘很简单,只要告诉她走路上山更显诚意,柳飘飘几乎没二话就心动了。   于是母女两人就晃晃悠悠、走走停停,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寺里最大的金装佛像前。   琼瑰本不想参拜那尊大佛,但是住持方丈迎接她们以后,柳飘飘仿佛有预感似的,一把拉住了琼瑰不让跑,她只好跟了进去。   “琼琼,先来拜过佛祖,再求支签,求完了再跟着大师去厢房歇息。”   柳飘飘难得严肃,琼瑰便很配合地按照她的要求,跪了三次,每次都老实把头磕到蒲团上。   然后从大师手中接过签筒摇摇,晃出一支签来还没看清签文,就被柳飘飘拿过去交给了大师。   琼瑰刚想起身,柳飘飘又提醒她,还要重新拜一拜才行。   琼瑰只好继续向着笑盈盈的佛祖磕头,磕着磕着她就眼前一黑,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了。   耳边传来了柳飘飘惊慌失措的声音:“琼琼——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声音越来越小,她走到之前那座王府花园里之后,就渐渐听不到了。   琼瑰恍惚意识到这是之前梦见的小男孩住的地方,她顺着印象里的路一直往湖边去,穿过了好多树丛,路上还撞到了不少人,但是那些人都看不见她,琼瑰也就没在意。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只能看到一个檐角的茅草屋在琼瑰眼前出现了,还是上次那个样子。   这会儿草屋的门虚掩着,琼瑰便飘了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人。   她左右看了圈,房间里比之前多了些东西,床铺干干净净,被褥被叠得很整齐,旁边放了几本薄薄的书,看封面似乎是《三字经》、《千家诗》。   书本看起来被人翻过很多遍,页边上都起了毛边。   应该是那个当初被虐待的孩子的。   琼瑰走过去好奇地翻了翻,扉页上似乎有题字——   她匆匆扫到那里,还没看清写的是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而入,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琼瑰回头,果然看见了上次那个男孩。   他比之前要高了一点。   面容依旧稚嫩的很,但因为眼睛乌黑如墨,让人无法轻易看穿,有点早慧的样子,较同龄人看起来更阴郁。   他在门口站着同琼瑰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又转开视线看了一圈。   琼瑰冲他笑笑,问道:“怎么样,你现在过得有没有好一点?”   但是男孩没有回答她。   他的视线在屋里找了一会儿,却没看到想要的。   “我知道你在。”男孩静静伫立片刻,走到床边,一边从书里翻出一个对折好的纸页,一边继续道:“虽然看不见你,但是······能感觉到。”   琼瑰好奇地凑到他身边去,想试试他是不是在装着看不见她。   然而这次她的手径直穿过了闭合着的书本,根本拿不起来。   她只好坐在床边撑着脸,听男孩说话。   男孩感觉还挺敏锐,将需要的东西都收好放进箱子里,又将折叠的纸页贴身放好,最后正正好在琼瑰身边坐下。   两人隔了半个身位并肩而坐,男孩单薄削瘦的身影挺拔端正。   “如果你——是真人就好了。”男孩微微垂着头,望着脚边的箱子。“上次你把我救回来就消失了,我找了你很久。”   他顿了顿淡淡道:“大概只能当做是梦。”   抑或是娘亲派来保护他的仙人。   “我要到边关去了。你会跟着来吗?”   毕竟以后这里就没有人了,他也不知日后生死如何,更别提是否能重新回到这里。   男孩忍了忍,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琼瑰看他一直苍白着的脸颊,到此刻忽然有点红,但是神情却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仿佛不是在请问,而是在陈述。   有点可爱,有点辛酸。   她眨了眨眼,悄悄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声道:“我尽量吧。努力再梦到你,好不好?”   男孩忽然感觉一阵风轻柔拂过头顶,他微微扬起头,看到的却只是老旧的房梁和几缕从茅草间漏下的日光。   是答应了吗?   他抿了抿薄唇,忽然又极缓慢地从贴身处拿出之前细心放置的纸页,将纸页缓缓展开。   琼瑰注意到后,便想转过去看看那纸页上到底有什么——可惜,时间好像又到了,眼前一切都在越来越亮的光芒中模糊,她于最后一眼里隐约感觉到,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物肖想画作。   画的应该是她——   但是是长成什么样的她呢?   是陆斯玉小时候吗?   这些问题来不及思考,耳边就传来一阵诵经声:“南无阿弥多婆夜······”   她忽然感觉胸口一窒,有人猛地朝她呼喝道:“娑婆诃!”   琼瑰猛地睁开眼,胸前还有些重,好像有块石头压着。   她挣扎了一会儿,“石头”才呜呜抬起头,一脸眼泪地哽咽道:“琼琼,你吓死娘了······”   说完柳飘飘就又一次把琼瑰抱住嗷嗷哭。   琼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差不多都习惯了柳飘飘这个熊抱法。   她缓缓伸手轻轻拍了拍柳飘飘的后背。   忽然自己也感觉眼眶有点温热。   “我没事,别怕。”琼瑰哄柳飘飘。“刚刚是累得睡着了,做了个梦而已。”   柳飘飘吸了吸鼻子,并不松手。   做得什么劳什子梦,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旁边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随后劝慰道:“女施主,小施主才醒来,身体还虚弱,让她静缓一番吧。”   主持是柳飘飘眼中的得道高僧,他一发话,成效极快,柳飘飘立刻照做了。   主持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并对她亮了亮适才交给他、还没解的佛签,柳飘飘便恍然大悟跟了出去。   两人在廊下站定,柳飘飘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琼琼这抽的签如何啊?凶险吗?求大师一定要替琼琼化解劫难啊!”   她一连说了很多,主持又诵了一声佛号,而后道:“女施主放心,这签,是上上签。”   柳飘飘大喜,“这么说,我家琼琼这回亲事一定能成了?!”   主持微微躬身道:“阿弥陀佛。”   她领了签纸,就交代李妈妈和碧月等人守在门外,自己由其他仆妇陪同着,一刻也不停地去后殿,同管事僧人商量还愿事宜。   这边老主持看着柳飘飘风风火火走远的背影,忽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师祖为何叹气?”在阶前扫地的小和尚见状,停下扫帚不解地问:“刚刚那位施主的签不是上上签吗?”   “的确是上上签,主命中贵人相逢。”主持定了定神道,“但这签,对应的是另一个人的八字。”   小和尚惊讶道:“师祖是说那位施主错拿了别人的签文?”   “也没有,签文的确是那位小施主所抽中。”   “咦?那怎么又对上了另一个人的八字呢?”小和尚越发迷糊起来。   “我佛慈悲。”   主持方丈不欲多谈,和蔼地让小和尚继续扫地。   他回身又看了看紧闭的厢房门,低低道:“阿弥陀佛。本来无一物,处处染尘埃。”   其实里面那位施主醒来的刹那,主持方丈便听到不知何处的飘渺仙音在诵唱往生经。   只是,各人自有缘法罢了。   ********   琼瑰在屋子里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了点,起身正要出去找柳飘飘,却听到房梁上一声响动,一道黑影倏然落到她面前!   琼瑰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随后又很快睁开,心想不会又是林屿吧?   然而定睛一看,眼前是个有些眼熟、头戴高冠的年轻男子——就是穿着明晃晃的道士服,和周围挺大的卍字不和谐。   “嘘,”眼看琼瑰要开口,男子微微扬了扬丹凤眼,笑着对琼瑰道:“别叫,敢叫出声我就撕你衣服。”   “你是······”琼瑰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你不是那个——大师?”   错不了,这人就是她穿来第一天被人拦在屏风的那个大师! 第24章第24章   “大师?”男子笑出声,倏尔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高冠,“哦,你是根据这个认出来的?”   琼瑰点点头。   虽然这人一开口就不正经,但或许是因为眼神清澈,笑容清朗,让她觉得这人并不是坏人,只是喜欢开玩笑。   “那你就叫我灵云吧。”男子随意道,“既然你没有叫人,那本道君就勉为其难带你溜出去玩玩。”   “不了不了,”琼瑰连忙制止他危险草率的想法,往门口走了两步,“不用溜出去,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出去——”   柳飘飘见到他一定会欣然同意,毕竟她佛教、道教都接受,何况灵云还有京城最好的大师这一名声。   “小妹妹,这招行不通的。”灵云打断了她的话,自己跳上了木窗沿,朝琼瑰挑眉道:“你到底来不来,错过这趟,下次后悔就要给点辛苦费了知道吧?”   他半侧着身,身后的窗户已经被推开,一大片金灿灿的日光泻入室内,琼瑰抬手挡了挡。   适应日光之后,她从窗中看到了远处望不到边的松涛竹海,墨绿浓郁的仿佛要滴出来,轻轻吸一口就能感觉那种清新湿润。   再远一点,是隐约可见的绵延山峰,小小的山尖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芒,山路曲曲折折地蜿蜒到群山之中,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琼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来这里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感觉离自由非常近。   她又望了望那个坐在窗框上的年轻男子,对方的笑容熠熠生辉,整个人浸在优美如画的广阔天地间,仿佛在琼瑰面前开启了一种新的可能。   冲动在一瞬间压倒了理智,琼瑰快走了几步,将手伸了过去,也不管对方来路不明是否危险。   灵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把握住琼瑰的手,毫不费力就将她带出了窗户。   出了窗户之后,琼瑰望着脚下不足一尺宽的平台以及平台外的万丈深渊,才有些傻眼。   厢房是在万佛寺的最高处,坐落在云山有悬崖的这面。   辛而她不恐高,周围也还有两棵树可以当扶手,因此站的算稳当。   “你会飞吗?”琼瑰怀着希冀问。   灵云想也不想就摇头,“不会,轻功那东西反人类啊,我怎么会有。”   那我们出来是干吹风的?   琼瑰瞪着他,灵云也瞪回去。   真的有一阵风吹过,闻着新鲜的空气,琼瑰忽然笑了出来。   她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容明艳无匹,灵云多看了两眼。   “那我们再回去,从厢房出门?”琼瑰问。   灵云听到她的话,收回视线勾起唇角,轻快道:“本来是可以的,但是上次他们喊我来搞什么交流?我往禅房里的佛磬下藏了一只烧鸡,现在这里的秃子们见到我就一副绝世仇人不共戴天的模样——”   琼瑰笑的不行。   灵云瞅瞅她,十分无辜:“不怪我,秃子们来道观喊的时候还带了个王爷,一直催,又不许请假,我烧鸡也是早上才买,为了新鲜,就随手带上了。我也没想请他们吃。”   一边说,灵云手上也没闲着,他取下高冠在里面摸了摸,很快找到一根绳索。   那是一根登山升降绳,虽然看起来手指般粗细,让人悬心,但其实可以承重好几个成年人没问题。   琼瑰这下更加确定,他也是一个穿越者,而且他比自己要幸福点,至少还有现代的道具可以用。   她忽然对眼前的人生出几分亲近。   “虽然不会飞,”灵云眯了眯眼,将绳子一段拴在窗框上,然后指着绳索道:“不过用这个滑下去也很爽,来试试?”   琼瑰探头看了看底下,十分怀疑,“这绳子好像不够长——”   灵云一笑,一口白牙几乎让琼瑰目眩。   “没事儿,你放心拉住绳子,我给你慢慢放,底下有个小山洞,能通万佛寺的塔林和佛窟,那儿和尚不怎么管事,我这几天都是从那里上来的。”   说罢,也不管琼瑰还没答应,就麻利地用绳子把琼瑰腰腹缠住,让她自己抱好,就开始松手让绳子一点一点吊着琼瑰往下送去。   “这姑娘胆子还挺大。”眼看琼瑰顺利到了洞口前的小平台,正冲自己摇了摇手,灵云嘀咕一句,自己也跟着滑了下去。   下去之后,灵云意外地没看见琼瑰。   下面的山洞并不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这点灵云很清楚,那个山洞明显就是作为暗道使用的,洞两壁上还插着火把,地面上青苔都不多。   他来回好几趟都没遇到人,渐渐也就忘了这回事,现在看到琼瑰突然没了踪影,他心里一凛,感觉不好。   该不会是正好遇到这条地道的主人了吧?   灵云小心翼翼地贴着洞壁,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注意周围的响动,他觉得琼瑰就算真的被抓住,现在应该也没走远。   然而直到出了山洞,到了塔林和佛窟附近,他也还是没找到琼瑰。   大事不妙。   灵云犹豫了片刻,问了句:“能看到刚刚那个女孩在哪儿吗?”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好像在对着空气发问一样。 第25章第25章   “好吧。”很快,灵云好像听到了什么似地点点头,有点可惜的地说,“原来她就是这个虐文世界的女主。行吧,那没我事了。”   他自言自语一番,也不急着继续找琼瑰了,只是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便头也不回地向塔林外走去。   此时琼瑰正被人勒了脖子绑住手,藏身在洞口附近的一个舍利塔之后。   她眼睁睁地看着灵云的身影越走越远,还听到了那些话,心脏像是坠入了冰窖中。   琼瑰现在一点奔向自由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皱了眉,忍着喉咙间越来越重的不适感,问身后的人,“我是当今太师的女儿,现在可以稍微松开点吗?”   平白勒死一个太师的女儿,还抛在许多达官贵人常来的万佛寺,这个人除非自己也打算自尽,否则一旦被查出来,恐怕全家都会遭殃。   那人果然很快松开了对她脖子的钳制,但是琼瑰深呼吸几次之后,眼睛上又被绑了一块厚厚的黑纱。   一股大力拉着她手腕上的绳子,拖得她不得不跟着那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绳子上的拉力消失,那人好像停住了,琼瑰早已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扑跪在地上,膝盖磕到了石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摸索过去——手指刚碰到膝盖附近时就痛的受不了,琼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来绑着的手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松开了。   一阵窸窣声自身后林中传来,琼瑰解开眼前的黑纱,发现自己正在一处草丛中,旁边就是一棵几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   “······好了,就在此处吧,这个时辰那些当值的和尚全去膳堂了。”   琼瑰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发现有两个人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交谈。   好在他们似乎确定这地方不会有人出现,所以只让手下远远散开巡逻,近处反而只有他们俩。   树丛有些密,她不太能看清对方具体是什么人,但是其中一人一身灰袍,颜色太过明显,很容易想到是这寺中的和尚。   “王爷说了,只需你们绕着藩西六镇来回兜几圈,佯装要打就行。”   “这······王爷可有几成把握?”另一个人显然有些顾虑,“若是王爷愿意,我孟固大军也可借三万给王爷——我们王上对此事十分上心,知晓王爷被自己的兄弟和臣子害到如此境地,义愤填膺,愿做王爷的异姓兄弟,助他一臂之力——若能从百户入关就更有利——”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拒绝了,“哈哈哈哈,孟固王有心了。不过,王爷手里握了四成兵马,届时只要狗皇帝将陆司霆、赵守诚还有那几个将军全调离京畿,引去藩西,王爷大军立刻围了皇宫,狗皇帝死期立至!区区三万人马,用处不大。”   “如此,如此甚好、甚好······只是,王爷若有了我孟固兵士,岂不是如虎添翼——”   “欸,贵使休要多说——按我们王爷说的去做便是,事成之后必有厚谢——”   “方大人···不知这厚谢,有多厚······”   “别的不说,藩西六镇中贵使也能随便挑一座······”   “哈哈哈哈哈,王爷真是慷慨······”   两人过于松弛,聊得十分露|骨,琼瑰一路听下来,很快明白这事就是内外勾结想要逼宫现在的皇帝。   好在现在没人注意到草丛里有人,琼瑰也很小心,努力一动不动。   然而就在两人说完密谋打算离开时,草丛里突然滑来了一条蛇,径直朝琼瑰这个方向游来,琼瑰一惊,下意识地往后挪动着,不料衣料在草丛上擦过,动静立即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   “谁!谁在那里!”灰衣服的僧人警惕地转回来,四处搜索。   另一个人还有些不以为意,劝他道:“想必是草里跑过去一只兔子,贵使不必如此草木皆——”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面前的草丛里,一个满脸泥土的人被僧人单手抓了起来,正在挣扎。   虽然她的脸上全是泥,但看衣裙便知,那是个女人。   孟固的僧人卧底冷笑着将琼瑰提到方文啸跟前,问:“方大人,这你该作何解释?”   方文啸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选的这地方是万佛寺禁地,普通僧人都进不来,进得来的高僧却不会在平时出现,而且这地方三面都是陡峭悬崖,另一面是佛窟,这女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但是眼下有个更关键的事。   眼看孟固人已经起疑,方文啸连忙说清自己和琼瑰没有关系,“这是哪里来的,幸好贵使眼明手快,要不然等她泄露了机密,我等大事休已!”   “方大人是说——不认识这女人,”孟固人闻言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举向琼瑰,“那此人断不能留了。”   琼瑰本来想张嘴辩驳一番,但是今天被人抛下的遭遇,还有身上传来的疲累剧痛,混在一起令她不知怎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嗫嚅了一会儿,便已经错过了时机。   孟固僧人的尖刀狠狠朝她扎来——   眼看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到冷锋划开空气的锐利,琼瑰干脆闭上了眼,等死。   她早就想试试看死了能不能穿回去,但在这里,她第一次尝到了家的滋味,渐渐有些舍不得陆家人。   再加上怕痛,便一直自我催眠,好死不如赖活着。   现在倒好,反正也救不了自己了。   干脆试试看,说不定就回去了吧。   想到这,喉上应景地一凉。 第26章第26章   一股细细密密、针刺般的痛楚绕着琼瑰的脖子散开,像是细小的蛇轻轻爬过,有些麻痒。   琼瑰下意识地深深吸气。   ——还好,她还能呼吸,喉管应是完好,没有被人切开。   琼瑰迟疑着,困惑地睁开了眼,瞳孔倏然睁大——秦岁晏正站在对面,朝她举着弓。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他依旧清隽好看,风姿卓绝,血红冠带和玄青外袍被风带起,扬在身后猎猎作响,挽弓的动作干练流畅,蓬勃英气尽显。   可这一切对于琼瑰来说,陌生至极。   尤其是他看过来的那道目光,深不可测又极冷,仿佛在看什么到手的猎物一般。   平日那个温润如玉的绝世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好像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戮者。   林中树木幽密,虽然临近晌午,光线却只有几缕从繁茂的枝叶间挤进,周遭一切被这丝丝缕缕的亮光一衬,反而越发模糊,像罩了一层薄雾。   琼瑰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秦岁晏见她睁开眼,看也不看便从身后连抽三箭,一眨眼间就全部朝她射来。   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震的琼瑰耳膜都有些痛,她来不及闭眼,只能亲眼看着那几只箭冲自己而来——   然后擦着自己的头发而过。   伴随着耳边一声仿佛是喉咙里发出的低吼,琼瑰蓦地感觉自己肩膀一轻,撑着她的力量没了,她扑通一声便扑倒在地。   而身边,已经杂乱地躺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琼瑰还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在愣怔,秦岁晏已似一阵风般疾步到了她身边,熟练地脱下外衣将她裹好,然后打横抱起,向林子外面走去。   琼瑰好久才缓了过来,怔怔地仰头看秦岁晏。   她浑身都痛,但是身周萦绕着那种冷冽的青檀香气,让她平静不少。   一股酸楚和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落,来不及挡。   那把刀刺过来的时候,哪怕是安慰自己说可能穿越回去,可是本能的求生欲还是让她后悔、害怕,希望有人能帮她——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存在。   琼瑰感觉心脏不住地颤动,她悄悄攥紧了秦岁晏的衣服,侧身将脸埋了进去。   感觉到胸前传来的轻颤,秦岁晏眼底划过一丝幽暗的光。   怀中的躯体瑟瑟发抖,散开的发丝如瀑般铺满他的衣袖,蜷缩着揪紧他的衣服,像一只毫无安全感的小兽。   少女如此娇弱轻飘,仿佛一阵风过就会化为虚幻一般。   这种感觉没来由地让秦岁晏想起小时候那件真幻难明的事。   他垂下眼,闷不做声地将琼瑰按往怀里,动作有些急躁,好像带着怒气。   随后便大踏步走出了佛窟附近的密林。   几乎在同时,林外涌入了一批训练有素的侍卫,服制佩剑都十分统一,但从腰间悬挂的青铜禾字令牌可以看出,并非是官府的人。   琼瑰方才藏身的那棵老树树冠上,跃下一个身形悍利的青年,他已暗藏在林间许久,正是为了处理刚刚接头的细作和叛徒。   青年视线四下一扫,声音由于久未开口说话有些干涩,然而却字字含着煞气。“若有活口,就地格杀。”   “等——等等,木萧哥哥,”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嗓音,声音的主人落地后没控制好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周围侍卫有些忍俊不禁,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视线都聚集在地上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男孩身上。   小萝卜头还没站起身,就嚷嚷开了:“木岫哥哥让我来报信,那几个人不能死,主子还得留着他们回去跟老王爷复命。”   木萧眉头一皱,戾气更甚,视线横去,地上躺着的一片尸体中,的确有几个还有气息。   他走到孟固来的细作僧人身边,一脚踢去,细作身体跟着摆了摆,然而眼睛紧闭。   木萧从地上捡起散落的两只箭,这才发现箭头早已被人削去,看来主子当时的确不打算杀他,只是用没了箭头的箭将他击晕。   他又走到方文啸身边,一样检查一番,然后取走秦岁晏的第三支无头箭。   “这两个人带回去——”   “木萧哥哥!”   木萧刚打算发信号撤退,小萝卜头便摸着脑袋一瘸一瘸地拐到细作那里,捏着鼻子仔细看起来。   “主子的东西我都拿走了,你在干什么?”木萧走过去,揪住了小萝卜头的衣领要把他提起来。   小萝卜头双脚离了地,手也够不着东西,在空中划拉了几下,而后泄气地瞪着他,气愤道:“你把我放下来,明明还有一个箭头你没拿走!那人手筋都怪断了,你看不出来吗!”   木萧一顿,果真松了手,小萝卜头落了地,别开头去,气呼呼地指了指细作黑衣袖包裹的地方。   木萧用匕首划开衣袖,果然看到对方的手以一个怪异姿势扭曲着,手腕伤有一个极深的伤口,箭头早已嵌进血肉,流出来的血恰巧因为细作僧袍里穿着黑衣,所以不明显。   看得出来,射箭的人最后一刻克制住了,否则这箭头就会直接洞穿对方手腕。   小萝卜头显然也懂,凑过来啧啧了两声,“这个人真是厉害,差点成功把主子惹生气。”   木萧又瞥了小萝卜头一眼,严厉视线很快让对方噤声。   转而又冲周围侍卫道:“好了好了,来把这两个人带回去,木岫——木岫哥哥会教他们好好说话的。”   他在木岫面前都是直呼其名的,奈何木萧不允许,非要逼着他叫哥哥,刚刚差点忘了,好险。   小萝卜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木萧用余光将小孩的动作收入眼中,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侍卫们便开始清理尸体、带两人离开。   *******   被人抱上马车后,琼瑰拖着疲累,挣扎着想从秦岁晏怀中撑起身,却不想手臂脱力,身子一软,重又重重跌回了秦岁晏怀中,额头还磕到了对方的下巴。   “······”琼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满心委屈,眼睛一热,大颗大颗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滚入秦岁晏的衣服中,很快被那针脚绵密细致的团花暗纹吸收,消失不见。   好在秦岁晏不在意,看了看她的额头,发现没有破皮便作罢。   “陆小姐不必慌张,今日之事,秦某不会外传。”秦岁晏没什么波动的样子,淡漠如雪的容颜并没有表情,半垂眼帘,任少女蜷在他怀中。   直到一阵湿热透过胸前的薄薄衣料,热灼感让他忘了即将到嘴边的词句,低下头去正视怀中的少女。   她的秀发松散浓密,乌黑如云,手指挽过,仿佛是穿梭在上好的绸缎间。   秦岁晏手指勾起一缕发丝,却最终没有替女孩撩到一旁。   离指尖近在咫尺处,那张清透绝色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即便被挡住,也隐隐从丝丝缕缕的发间透出一种脆弱来。   秦岁晏指尖微顿,神情终于浮现出些许怔忪。   她好像在哭。   是被吓到了吗?   秦岁晏眉心轻拧,思绪芜杂。   今日这一切都本应在他控制之内,虽然陆斯玉突然晕倒,没有办法按照他计划好的被引去塔林入口处,但是他早已派了木萧守在附近,只要陆斯玉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样子,木萧就会去阻止灵云。   然而这个女人······当时却几乎是满眼希冀地把手伸给神棍。   也因为她表现的如此雀跃主动,他并没有让木萧动手去管,只让他继续跟紧,自己却离开了,并没有继续跟下去。   然而木萧只是迟了一步,就变故丛生。   秦岁晏也不知道,是否当时自己没有离去,能阻止琼瑰受伤。   但当时,目睹她和那个神棍相视而笑,秦岁晏只觉得有一股难以抑制地烦躁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种欣然的样子,秦岁晏从未见过,无论是她同林屿相处,亦或是同自己最近几次的相遇里,都没有过。   秦岁晏忽然目光微冷,草草跳过这段记忆,不欲再想下去。   他最近好像时常会思考这些于大事毫无意义的事情,太过多余费时。   也许正如林屿所说,陆斯玉当真是不守妇德的女子。   与陌生男子调笑,想必于她也是顺手拈来的易事。   思及此,秦岁晏便又收回手,青丝顺滑,他无意识地将指腹揉搓了一下。   怀中少女忽然偏了偏头,抬起眼睛微仰了头看他,薄唇微动,发出的声音轻如蚊蚋。   秦岁晏禁不住微微俯下身,“陆小姐,秦某未听清。”   炽热气息扑来,令她微微闪躲了一下。   一瞬之后,少女还是吸了吸鼻子,提高了声音,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不叫陆小姐。”   她红着眼圈,乌黑如墨的眸中似有雾气氤氲,脸上的泥已经被泪水冲了个七七八八,余着些泥点,像脏兮兮却又分外倔强的小猫咪,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秦岁晏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他仿佛也听过一句同样的话。   说的人同样是陆斯玉,只不过那时,她是在对林屿说,高高昂着头,盛气凌人,用的语气语娇蛮自信,与现在形同两人。   再多的,秦岁晏便毫无印象,他当时应该是直接避开陆斯玉离开了。   不过后来林屿追上他一起进宫时,似乎提过一句:“女人真是烦,一天一个花样,整天没事找事,阿晏你倒说说,不让我叫她陆小姐,那叫什么?叫琼琼?她、她还不是我妻子呢!真是白日做梦!”   见秦岁晏沉默着,半天没有说话,琼瑰又有些退缩,但她还是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   软糯的嗓音有些难过。   “我叫琼瑰。”   秦岁晏忽然从荷包中取出一方绢帕递给琼瑰,只字不提称谓之事,只淡淡道:“有泥,先擦一擦。”   琼瑰忽然泄了气,赶紧接过手帕,仔细地一点一点擦起自己的脸来。   在被发现之后,她下意识就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糊了满脸,以此来让对方认不出自己,顺便编一个是从附近山崖跌落的谎话——毕竟洗掉脸上的泥看清是谁,也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借机拖延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但是她错估了孟固细作的果断,因此效果几乎没有。   右手腕肿了,只能用左边单手擦脸,因此有些地方不太好擦,琼瑰来回换了几个姿势。   秦岁晏偶一瞥眼,看到女孩正半偏着头,伸手去够耳侧的皮肤,手帕拭去泥点,重新露出光洁皙白的皮肤,却很快又变得粉嫩一片,颜色旖旎诱人。   他的目光随着手帕移动了一瞬,只感觉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似乎感觉被手帕擦过的地方有些痛,女孩柔荑一顿,将手帕取下换一处擦拭清洁。   秦岁晏的视线却沿着那片樱花般的红痕往下,瞧见了藏在松散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锁骨沟浅而细长,弧形优美,仿佛能盛下许多肆虐——   意识到自己放任思绪究竟想了什么,秦岁晏瞳孔微缩,手腕一动,控制住了还在他怀里无意识动来动去的琼瑰。   擦脸时,琼瑰忘了自己还伏在秦岁晏怀中,若不是对方突然扶住她的肩,止了她的动作,又将她缓缓放到旁边的软垫上,她还意识不到。   “对不起,”琼瑰有些不好意思,刚刚的姿势似乎太过亲近了,秦岁晏那么方正的人,必然很厌恶,能坚持到现在,大概也是因为她的狼狈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我忘了还在你——”   她说到这儿忽然卡了壳,下意识咬住嘴唇,不敢看对面的人。   “无妨。”秦岁晏神色淡漠,将厢门打开一些,隔着竹帘对外面的人道:“木岫,去陆府。”   外面很快传来一个青年活泼轻快的声音,“好嘞。”   马车震了两下,很快平稳前进。   琼瑰这会儿有些慌了,不得已问秦岁晏道:“我能不能先不回陆府?”   秦岁晏已经从旁边的暗柜中取出了一本书,隔着一张小几坐到她对面,这会书才翻一页,听到琼瑰的问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差点死掉,出了这么大事,居然不想回去?   “我今天是和母亲一起来上香的······”琼瑰见他不说话,撑着身子往小几边靠了靠,继续道:“但是——”   她一想到被灵云抛下的那一幕,就忍不住委屈,有些哽咽。   琼瑰不想让秦岁晏发现她想哭,于是便缓了片刻才道,“但是,今天我擅自出了佛寺厢房,还弄成这样,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母亲一定又会很伤心。”   “陆小姐擅自出了厢房,下人却没有阻拦,该罚。”秦岁晏不知为何,突然出声,语气有些森冷。   琼瑰愣了愣,小声道:“我······不是从正门出去,而是翻了厢房里的窗户,所以下人并不知道,不怪他们。”   秦岁晏不语,只眼底划过一道幽光。   “秦公子,能不能请您派人去告知我母亲——”琼瑰犹豫着,最后还是咬咬牙道:“就说你——在山上偶遇了我,邀我同游,晚点会送我回去?晚点回去就好——”   琼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脏兮兮、裙摆碎了的衣裙,又祈求地看向秦岁晏。   至少先让她处理一下吧?要不然陆家那几个人看到她肯定担心着急得不得了。   一阵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琼瑰因为身子弱,耗力太多,莫名打了个冷颤。   对面的秦岁晏注意力似乎都在书上,不想施舍给她。   “可以吗?”她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许是她缓缓凑近矮几,影子也一点点地侵上秦岁晏的书页,他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了个字,“好。”   “谢谢秦公子。”琼瑰松了口气,又缓缓地往后挪回靠厢壁的软垫上去。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规律的马蹄声“哒哒”响着。   琼瑰又冷又痛,又感觉哭过的眼睛酸涩难忍,便闭眼忍住想要逸出口的呼痛,慢慢的,整个人渐渐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渐渐传来集市的热闹人声。   琼瑰在朦胧里好像感觉马车停了一会儿,秦岁晏似乎出去和人说了两句话。   那个传话人似乎是个小孩,奶声奶气,起初声音很大,后来就渐渐没了。   琼瑰只听到了零星字句:“······贤音公主······想念,问安好······木萧哥哥办妥了······”   她想睁开眼看看,但身体越来越冷,感觉像是被困在深海里,四面八方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压的她喘不过气。   *********   雍京的布局是沿用的前朝旧制,若从云端看去,城中道路除了西北,大部分都横平竖直,将街区划成许多个豆腐块块。   宫城皇城和内城就被这些豆腐块块组成的外城团团包裹在中间偏东北的位置。   几百条大路小路之中,最车水马龙的当属位于轴线上的平佑大道和贯穿东西的清安长街。   清安长街右侧,皇城外缘内城里侧,是一溜的巷道胡同,许多达官贵人的宅子次第铺开,像长在一根枝条上的桐花。   陆府也是这些桐花中的一朵,往日门前石狮张牙舞爪,来访的人无不道一声气派。   今日刚过晌午,这朵桐花却被许多披坚执锐的兵士团团围住,门口还堆着几只巡防营从东洋寻来的新鲜武器。   那武器看起来像是被刷了黑漆的粗筒,黑黢黢的圆口却叫人没来由心惊胆战,连石狮子也显得没有用,除了踩绣球一无是处。 第27章第27章   没等秦岁晏决定该如何回答,琼瑰已经叹了口气,笑道:“病急乱投医,原来就是这样。”   女孩清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哀怨,反而有点新奇,好像遇到什么新鲜的事情。   秦岁晏喉头一动,却终究没有反驳她的话。   琼瑰站起身,朝秦岁晏行了个礼,目光平和坚定,她已经做好了打算。   “这几次都是秦公子救了我,大恩不言谢,日后秦公子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告诉我。”   “陆小姐言重了。”秦岁晏的视线越过她,落在照进屋内地毯的月光上。   琼瑰再次朝秦岁晏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秦公子再见。”   走到门口时,小燕儿正坐在台阶上看月亮,听到身后衣裙窸窣,便回过头来,小脸上带着笑看向琼瑰。   琼瑰也朝她笑了笑,然而小燕儿眼中希冀却渐渐消失,她没有问琼瑰结果如何——小姐的笑容很浅,更像是在安慰她。   “小姐,我们去找找舅老爷吧?”小燕儿上前扶着琼瑰,轻声道。   “舅舅······”琼瑰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通敌这事很容易株连。”   况且,陆升阆已是他们家中最位高权重的人,哪怕直接去求太上皇,都比现在去找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柳飘飘娘家人。   “那······小姐,咱们——”小燕儿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眼巴巴地看着琼瑰,有点难过:“咱们现在能去哪儿呢?”   琼瑰薄唇轻启,低声说了两个字,语速很快,声音像是从唇齿间飘出一样,很虚软。   “林府。”   “小姐!”小燕儿叫了一声,冒冒失失的,引得屋顶上跳下来了一个青年,神情有点不耐烦地抱胸站在两人面前,一语不发地望着小燕儿。   小燕儿被他一看,涨红了脸,声音正常了很多:“侍卫大哥,我不是故意喊这么大声。只是我们······”   她说着就委屈起来,眼泪快要滚出眼眶,却又不敢再说下去。   如果连舅老爷家都不能去找,那么谢小姐家小姐也不会去的——这里秦公子又不肯帮忙,眼看夜深了,陆府已被封,她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难道真的要去找林二公子吗?   小燕儿真不想再看到林屿折辱她家小姐。   “你们要走就快点。”青年提醒道,“夜里过了时辰会宵禁。”   说走不走,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哭哭啼啼,生怕少爷听不见?   小燕儿哽咽着,“可是······”   琼瑰身量不如高,但好在借着台阶,能摸到她的头。   琼瑰替小燕儿将额前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温声道:“走吧,事情还有转机,别怕。”   说罢,琼瑰又转向青年:“劳烦你带我们出府。”   “陆小姐这边请。”青年见她终于有实际行动,欣然在前面带起路。   几人穿过院子往前门去了,身影渐渐消融在迷蒙的夜色中。   秦岁晏不知何时出了书房,站在了廊下,只是被廊柱掩着身影,因此不易让人察觉。   在暗处藏着巡视的葛罗和木岫见他出现,便现身立到他身后。   “少爷,就这样让陆小姐走吗?您——没有留下她那块玉牌?”木岫有些可惜。“······如果这玉牌是在陆家大公子手中就好了。”   至少和聪明人说话不累,这个陆斯玉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少爷都那么指点她了,她还是想不起来身上带着一个无价的御赐之物。   还傻兮兮地谈什么十二三万两黄金。   比她的丫鬟还要笨上三分,真是无可救药。   如果真让她就这么去到林府,日后再嫁给林屿,迟早有一天,林屿会反应过来,弄清楚她那块玉牌的秘密,情况对主子来说,就十分不利了。   “去跟着她们。”秦岁晏对葛罗道。 第28章第28章   满室幽香,口中却全是苦涩,不仅如此,口腔被抵住脸颊还有些发酸,琼瑰皱着眉张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放大了很多的脸,太近了,笔挺的鼻梁甚至轻轻从她脸颊轻轻刮过,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脸颊上,琼瑰霎时红了脸,觉得很热。   她终于知道唇齿间的苦味是怎么来的了。   秦岁晏居然这样唇对唇给她喂药······琼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将人推开,匆匆拿袖子擦自己的嘴唇。   没擦两下,附近坐着的秦岁晏便递来一方干净手帕。   他没有说话,琼瑰接过手帕,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秦岁晏今天穿了一身紫灰色衣服,领口和袖口露出一段白色内衬,眼睑低垂,睫毛在脸上留下浅浅一片阴影。   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内敛,不染纤尘。   可惜向来颜色浅淡的薄唇此刻有些发红发亮,唇角还有着茶褐色的水痕,倒一下子将谪仙拖入凡尘,从可以入画直接拉回了现实里。   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琼瑰有些不忍,抓住他的手把手帕又放了回去,同时好心地想伸手点一下他唇角的位置,“喏,这里,你也要擦一擦。”   但秦岁晏微微偏了偏头想躲开,琼瑰的手指就直接戳到了他的下唇上,柔软的唇很快凹下一些,盛放着琼瑰细小的指尖。   刹那间,房间里寂静的有些可怕,只能听到小炉中焚烧着的香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秦岁晏和琼瑰都愣住,彼此对视。   秦岁晏的眸子像是一潭深湖,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盯久了仿佛里面有个旋涡,能将人牢牢吸引住。   此刻那里似乎静静地燃起了炽热焰火,有隐隐盛光呼之欲出,里面清晰地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琼瑰眨眨眼,很快从她看不懂的目光里撤退跑路。   她闪电般地收回了手,笑笑,转而指了指自己唇角相应的位置,大大方方道:“大概就在这个位置。”   秦岁晏顿了顿,果真拿起手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见他也很淡定,琼瑰放下了心。   但转眼,她就看到秦岁晏白皙的耳垂渐渐变得通红,像是熟透了的草莓。   琼瑰下意识有些歉疚——对方为了她好像破了很多当地墨守成规的礼节。   她能坦然接受这只是个救助行为,但对方未必能像她一样说服自己。   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秦公子。”琼瑰没有问他为什么自己又会在他府中醒来,这中间的事情很容易串连出来,不必浪费现在的时间,她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去做。   秦岁晏见她好了,起身坐回离床稍远的木椅中,声音平和,大约是不知道自己耳垂已经红的像一颗宝石。“陆小姐请说。”   琼瑰刚刚想开口,秦岁晏忽然又低声补了一句,“秦某愿意竭尽所能帮助陆小姐。”   “嗯?”这句话让琼瑰怔住,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又反问:“秦公子你说什么?”   他声音太低沉,琼瑰总疑心自己听岔了。   床上的幔帐只有一边用白玉镂雕帐钩钩着,从琼瑰的角度看去,秦岁晏的位置有部分正处于幔帐之后。   风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隙中来,将幔帐摇的轻轻晃荡,秦岁晏的面容也时而被挡住,隐隐绰绰,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在他很快回答了琼瑰的话。   “上次在别庄,陆兄曾经将你托付给秦某,让秦某护你周全。秦某理应守诺。”   上次在别庄,那和这件事有半分关系吗?   琼瑰眼前一亮,意识到他在为帮助自己而找个面子上说的过去的理由,于是立即道:“大哥能交到秦公子这样重情义的朋友,我真的很替他开心。秦公子——可否帮我见到太上皇?”   也许是这个要求太难,秦岁晏沉默了很久。   琼瑰以为他有顾虑,于是向他保证:“秦公子放心,我绝不会向太上皇说出当时听见的那些话,不会有半个字关于端······王。” 第29章第29章   进了宫以后,不知是不是琼瑰的错觉,那位恭总管似乎带着她绕了非常远的路。   他们在御花园里几乎是绕着一片湖走了大半圈,如果湖真是必经之路,那为什么不沿岸走另外小半圈去对面呢?   等到他们先是与皇帝的两个妃子碰了面,又与皇后和几位陪着她游园的宗亲夫人们碰了面,被拦在竹林掩映的小径上,琼瑰就知道这必然是故意的。   皇后瞧见跟在龚总管身后的人是琼瑰,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还不待旁边女官领会精神替她开口,就自己翘起套着护指的食指,指着琼瑰讶异道:“你怎么会进宫?”   “拜见皇后娘娘。”琼瑰不欲多惹事,老老实实向皇后行完了全礼,随后道:“龚总管正要带臣女去见太上皇陛下。”   “原来是父皇召你入宫,”当着宗亲夫人的面,皇后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走近琼瑰,假意为她掸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同时低声道:“你小心着点,若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缠阿屿,即便你陆家能苟活,本宫,也有办法让你陆斯玉活不下去。”   琼瑰望着她,静静地向后退了退,并不说话。   那双清灵眸子竟是那般淡静,皇后一时也吃不准,自己这番威胁到底有无作用。   她突然领悟到数月前,弟弟为何在她殿中对陆斯玉失态——明明陆斯玉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这充耳不闻的样子,让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仿佛无理取闹的是自己一般,着实可恼。   恭富在旁边守着,适时催促道:“恐太上皇陛下久等,娘娘若无他事,请容奴才带着陆小姐先行离去。”   胸中尚结着一口气未咽下,旁边的奴才竟敢催起自己,自从当上了皇后,后宫中久无人敢这样同自己说话了,皇后柳眉一竖,掐着琼瑰的肩暗暗用力,不耐道:“贱婢,你到底是听没听见?”   先前皇上根基未稳,尚需倚靠陆家,而今自己母家大势已起,皇上又正好抓住了陆家的把柄,有心除去这个眼中钉,陆斯玉竟敢还像之前一样性子骄横,待她不敬。   陆斯玉怎么敢呢?果真是像屿弟所说,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   但她今儿,还就要从这油盐不进倔强顽固的蠢货嘴里,把服软的话撬出来。   琼瑰听到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听到远处遥遥有丝竹管弦之声飘来,仿佛在举行宴会,能进御园中宴饮之人,想必官位不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地间草木灵气尽显,葱茏蓊郁的绿中,间或有粉白、鹅黄、桃绯色芳菲,若有一出戏来衬,就更热闹了。   琼瑰收回目光,见皇后看她的神色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于是以如常的声音道:“回皇后娘娘,臣女先前没有听清,只以为娘娘说的,‘即便陆家苟活也有办法让臣女活不下去’是玩笑,或许臣女误解了娘娘的意思,娘娘金口玉言,岂会同臣女玩笑,所以娘娘刚刚口中的“贱婢”,也是在叫臣女吗?”   “你······你在说什么东西——”皇后听她三两句就把自己威胁的话当众挑明了,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妙——这蠢货、上|吊之后竟真开了窍?“大胆!沁芳,你是个死的?!还不快掌嘴?”   琼瑰才不在乎她的反应,垂头继续道:“臣女当初听从娘娘的旨意与林二公子退了婚,其后并未再有过逾距行为,今日进宫也是因为太上皇想见臣女,娘娘为何会拦在这里,不让臣女去见太上皇呢?娘娘真的恨臣女、连带着恨陆家,到了这种地步?一定要将臣女和家人赶尽杀绝吗?!”   她语速有些快,沁芳之前等在很后面,赶到琼瑰身边要掌嘴时,她已经说了个七七八八。   宗亲夫人与恭富站的并不远,皇后的话他们只能隐约听到,但是琼瑰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两人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是刹那间脸色就变了。   恭富见沁芳要打琼瑰,连忙朝自己身后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皇后娘娘在气头上,你们也跟着瞎了,任由一个宫女去打太上皇要见的人?脑袋上的家伙事儿都不想要了是吧?”   宫人们得了授意,连忙上前将沁芳隔得离琼瑰老远,皇后气得又叫身后的人:“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一个个聋了哑了,不知道替主子分忧——”   皇后宫里下人于是也一窝蜂冲了上去。   正一团混乱中,有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喝道:“怎么回事,如此吵闹?”   恭富最先反应过来,迎头便拜了下去:“太上皇陛下万安!皇上万安!”   琼瑰早有准备,很快便跟着低头跪下。   宗亲夫人们也在互相提醒着参拜行礼。   刚厮打在一起乱做一团的宫人内侍们很快就散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齐齐跪下。 第30章第30章   他发现自己是假的陆斯玉了?   怎么办,是承认还是······   一瞬间,琼瑰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不敢轻举妄动。   老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诧异道:“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出了许多汗?”   “恭富,”还不待琼瑰答话,他便转头喊那位老总管,“快点叫御膳房的人做点清心的银耳汤羹,再叫苏蕙过来伺候。”   琼瑰一时不解为何一个皇帝会这么喜欢原主,好像——对待亲孙女一般,但大概知道自己安全了。   老人一刻不停地安排完事宜,回头见琼瑰还杵在原位,满脸皱纹显得更深了,“你的手帕子呢?赶紧拿出来擦一擦汗。万一在朕这里着了凉,紫悦肯定不高兴······”   他此刻虽然穿着明黄色龙袍,神情却和一个担心后辈的长者无异。   琼瑰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手帕,只得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而后没事找事给皇帝行了个礼,“谢谢您相信父亲和大哥。”   “哼,要不是你这个小娃娃在当场,让素来稳重的皇后都出了岔子,今天可不会这么简单了事。你到底对皇后说了什么,让她失态成那样?”太上皇探究地眼神又往琼瑰身上扫。   琼瑰想了想道:“皇后娘娘小声威胁臣女,还问臣女有没有听见。臣女怕听错,就复述了一遍娘娘的话,问她是不是真的这样说,皇后娘娘就生气了。皇后娘娘真是奇怪啊。”   琼瑰说完以后,还配上了一个无辜疑惑的表情,小鹿般纯净清灵的眸子跟着眨了眨,十分软糯可爱。   太上皇其实当时特意带着众臣过去听到了一些,知道琼瑰绝没有眼前表现的这样无辜。   当时或者在此事之前,这个丫头一定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很软弱可欺,让皇后卸了心防,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今日得知她要来见自己,才敢直接威胁她,也因此被她套了进去。   但是这个看似老实忠厚其实藏着小坏的表情,惹得他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丫头啊!今日也是皇后沉不住气,合该她倒霉。”太上皇抚掌笑着,又问琼瑰:“若是皇后当时没有被你挑衅到,你又该如何呢?”   琼瑰狡黠一笑,矢口否认,“臣女怎么敢挑衅一国之母呢?臣女对娘娘只有敬重。只是以前太过爱慕林二公子,想必给娘娘留下了深刻印象。”   哪有什么如果,没发生的事情她才不会随便去说,言多必失。   况且,她今日进宫的目的本就不是自己去找林家的麻烦,而是要告知太上皇他的势力有可能会折损。   她只是一个手中没有半分权力的弱鸡,悄悄苟着发育都来不及,怎么会想着自己冲去蚍蜉撼树。   巧在上次退婚时给皇后留下了一个性格大变、软弱可欺的印象。   所以太上皇故意利用她给林家下了一个绊子,而她超额完成了任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在你这个丫头身上也适用,哈哈哈哈哈,有几分紫悦当年的聪慧了,陆升阆教的不错。”   这边老人还在絮絮叨叨,恭富已经带着一个约四十许的宫装妇人出现了。   “苏蕙,你来看看,一晃才两年,陆家的丫头都这么大了。”太上皇指着琼瑰道,“你还能认出这是当年那个给你梳鸡窝头的丫头吗?”   看着那个宫装妇人,琼瑰心脏处蓦然涌起一股暖流,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但她很清楚,这部分感觉来自于原主的影响,而不是她自己的心理。   以前这位苏姑姑一定对原主很好吧。   苏蕙柔柔笑着,目光不住围绕着琼瑰打量,忽然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停住,低声道:“奴婢、虽然奴婢这是僭越,姑娘还会因此生奴婢的气,可奴婢一定要说出来。   “姑娘和林屿不般配,他也不是什么良人,配不上姑娘为他险些丧命!”   说到这儿,苏蕙垂下头,忍不住抹起眼泪,哽咽地没了后续。 第31章第31章   一家人一起回到陆府时,看守的禁军以及贴满了整栋府宅的封条都已经被撤,连下人们也都从各个官署被放了回来,大家死里逃生,都觉得十分庆幸。   柳飘飘将下人们聚在一起,慷慨陈词鼓舞了一下士气,然后让陈副管给每个人发一两银子,并且吩咐厨房晚上不要开火,直接请飘香楼准备膳食送来。   下人们欢腾不已。   柳飘飘也很开心,但环视一圈,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她让下人们都散去之后,拧着眉把陈副管和李妈妈叫过来,问:“老陈,陆蔓和苗绣人呢?李妈妈,今天和咱们家女眷关一起的人里,有没有她们?”   李妈妈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就差翻个白眼了。   陈副管仔细回想了一遍,道:“老奴不知,下午老奴被放出来时,府里人陆陆续续回来,老奴都派人记下,苗姨娘房中下人都回来了,蔓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青衿青音都不见踪影。”   柳飘飘点点头,伸手揉了揉眉心。   真是奇怪,在牢里的时候她就没看到她们,陆升阆问起她们,柳飘飘猜想大概是因为陆蔓去找谢宛宁所以躲过了一劫——谢宛宁和谢夫人即便知道陆家被封,以她们的人品,顶多不收留陆蔓,但绝不会故意将陆蔓行踪透露给抓捕她们的官兵。   苗绣何等精明,这两天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她定然有办法藏住,只是到现在都不见回来,别是直接逃去外地了吧?   “陈副管,你先带人去苗绣娘家探探风声,若是苗姨娘在,请她回来,若是不在······先不要声张,再去我大哥家看看,如果这两处都没有,先回来。等我禀告老爷,再做打算。”   李妈妈听到这儿不忿地撇撇嘴,“一家子都有难,苗姨娘连面都不露,这会儿估计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夫人为何不直接报官找人,还给她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留颜面?”   柳飘飘摇摇头,撑起精神道:“现在咱们家还没有彻底安全,报官找苗绣和陆蔓太大张旗鼓,也容易给歹人可乘之机,最好要自家人先找到她们。”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让老爷和司霆再分心其他的事,按我说的去办——另外,再派些人在茶馆、酒楼客栈集市这些地方多看看,传些消息,说陆府近日有宴席要办。”   “是,夫人。”陈副管领命走了。   李妈妈给柳飘飘倒了杯热茶,就赌气地要走。“她爱跑就让她跑,夫人随便派几个人找找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算了,紧要关头抛下全家走的人,您倒好,还关心的跟什么似的。您就忘了她当初是怎么攀上姑爷的了?!”   说起当年的事,柳飘飘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但是她最终只是抿了口茶,训斥李妈妈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苗绣再如何不是,陆蔓总是老爷的孩子。”   顿了顿,柳飘飘忽然叹道:“就算不看在老爷面上,婆母临终前也说过,要我好好撑住这个内院,不许乱,不许散。”   琼瑰回自己院中梳洗一番便来了前院,见柳飘飘素日理事的抱厦里灯亮着,猜她在里面,于是高高兴兴地来喊她。“母亲——去吃饭啦。”   一进来,却隐隐约约听到些话,然后便看到柳飘飘匆忙扯出的一抹笑容,和额间未来得及松开的眉头。   “您怎么了?”琼瑰不知底里。   “没事——为娘能有什么事——”柳飘飘故作轻松道。   “还不是蔓小姐和苗姨娘惹得,这会儿还不见影子。夫人担心她们。”李妈妈一股脑全说了。   柳飘飘赶紧叉起腰赶琼瑰:“走走走,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晚点她们就回来了。我们先去用膳,老爷和你哥哥是不是已经等了很久?哎呀,都怪这些人,一点小事耽搁很久······”   琼瑰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乖巧道:“父亲和大哥也才到正堂。”   柳飘飘点点头,笑着抚了抚琼瑰的脸颊,和她一起往正堂走去。   ********   茫无目的,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找了整整一夜和一整个上午的林屿,已经眼睛通红,牵着马往雍京城里走。   为了找回半夜求助他却错过了的少女,他不眠不休地找遍了所有自己觉得琼瑰可能会在的地方,陆斯玉的舅家柳家,谢夫人家,陆家在城外的几处别庄和温泉苑,甚至是陆斯玉曾经说过的最喜欢吃的糕点铺子。   可是一无所获。   临近中午,他整个人已经越来越暴躁,穿梭在人群中时,周围人都会不自觉地避让开这个头发蓬乱,胡茬泛青、像一只发怒狮子的青年。   只有一个人不仅没有避让,反而在看见林屿时眉梢一喜,理了理衣裳鬓角,便装作不经意间与他擦肩而过。   林屿正看着远处坊市牌坊上贴的人像告示,一个没注意,肩膀撞到了软软的身体,随着一声惊呼,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他脚边,腿被人拉住,他这才低下头去,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你是——陆府的人!” 第32章第32章   不知折腾了多久,这一夜疯狂终是过去了。   药的效力过去,林屿睁开眼,感觉一阵轻松。   身边的女人正趴在他胳膊上,背部一大片肌肤露在被子外面,泄出香艳春光的女人自己一点没有察觉,正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深沉。   林屿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平和。   他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陆斯玉身边醒来,现在他这样醒来了,感觉居然意外的令人难忘。   今夜之后,她就是自己的女人,林屿暗暗下定决心,从此刻开始,再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他这样想着,缓缓翻了个身,伸出没有被女人抱住的那条手臂,替她将薄被拉上肩膀,又细心地掖好被角,以防冷风吹了进去。   睡梦中的女人似有所感,轻轻哼了一声,偏开头去。   他们昨晚纠缠的太疯狂,或许是因为此时头发大半聚在脸上,女人呼吸声听起来重且黏腻。   林屿替她将头发一缕一缕拨开,露出被遮挡多时的脸来。   然而看着看着,他拂开头发的手指一抖,眼神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屋内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黑魆魆,月行中空,清淡的光辉透过纱帘照了进来,勉强能照亮一点室内的陈设,而有躺在他身边,仰脸朝向窗口的女人。   彻底看清那张脸上的五官之后,林屿只感觉整个人像是浸在寒冷彻骨的冻湖中一般,恶心到牙齿直打冷颤,胃中酸液一阵翻涌。   他猛地掀开被子,四处搜寻自己的佩剑和马鞭——然而神智清醒之下,他却同时绝望地意识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同他□□好的女人,不是陆斯玉,而是她的庶姐。   “林公子······”陆蔓并不知情,只是感觉身边暖气骤然离开,有些冷了,这才悠悠醒转,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房间中央好像有个人呆呆伫立着,便下意识道:“林公子,天还没亮,蔓蔓服侍您再睡会儿吧······”   林屿立在原地久久未动,然而这句话,却像一个引子一样,一下子让他胸中无数无法宣泄的痛苦、绝望、恶心、难堪,统统爆炸了!   他紧紧地握着拳,捏的指关节咯吱咯吱一阵作响,盯着床上女人的眼睛已经布满红丝,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般。   下一秒,林屿便三两步跨到床边,将身上未着寸缕的陆蔓抓起来,径直向外拖去——   身子接触到冰凉粗糙的地板,突然的碰撞让全身关节处传来剧痛,骤降的温度瞬间让肌肤上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   陆蔓瞪大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林屿凶神般的残虐模样。   她一个激灵,终于完全清醒,张大了嘴巴,却好像被无形的手攫住了喉咙一样,丝毫叫不出声来。   直到被拖到门口,肩膀重重撞到门槛上,疼痛才像打开了她身上某处开关一样,让她发出凄厉的叫声:“啊啊啊啊啊——”   “救命、来人救命啊!!青衿、青衿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陆蔓刚叫了一段,林屿果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嗜血地眸子扫过来,陆蔓吓的瘫软成一滩,求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了下来,她几乎是透不过来气地问:“你、你这个疯子,你要拖着我去哪儿?”   男人正好推开了房门,整个人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处在屋内的昏暗光线里,看起来十分可怕,像是被光切分成了两半一样。   陆蔓只能看清他被月亮照的十分清楚的那半张脸,披散的发覆在额前,遮住了他的部分眼神。   很快,林屿抬起了头。   陆蔓直直地盯着他,看到对方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痛彻心扉的表情,唇边却接着绽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望着她,薄唇开合。   “想睡,就让你睡个够。”   说完这句话以后,铁钳一样的手臂就牢牢地拽住陆蔓的手臂,再次拖动她。   “救命啊——青衿、姨娘······”陆蔓死命地挣扎起来,终于惊动院子周围其他房间里的人。   ***********   虽然在宫里用过晚膳,但琼瑰还是陪着柳飘飘他们一起,又吃了点飘香楼送来的饭菜。   原主的身体很难消化那些,以至于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很久才沉沉合眼,似乎只是眨了个眼,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燕儿姐姐,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二小姐——我真的有急事要和她说,这件事只有她出面才行啊——”   “还要我说多少遍,二小姐已经睡下了,还在这里吵吵嚷嚷?!山竹,还不快去禀报夫人?青音回来了——”   “别、不行啊,燕儿姐姐,山竹妹妹,求求你们,这事千万不能禀报夫人啊——万一、万一蔓小姐出了事可怎么好——蔓小姐毕竟是二小姐的姐姐,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求求二小姐,去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第33章第33章   陆司霆瞧着他不太正常,直接将琼瑰护在身后,没想到琼瑰却悄悄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把陆蔓救走——   那边无人看顾着陆蔓,周围一圈人群几乎像恶鬼般都扑了上去,想要分一杯羹。   陆司霆不想去,奈何琼瑰态度坚决,主动从他身后绕了出来,对陆司霆:“林公子和我有话要说,你在这里不方便。”   陆司霆只好站到一旁,伺机钻进人群中,去找陆蔓。   陆蔓此刻已经神情呆滞,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看到她身上的伤痕,陆司霆终于还是又气又恨,佩剑出鞘,对着周围人晃了个剑花,锐利的剑气让人皮肤一寒,这才逼退了那些被欲望迷住了双眼的人。   他脱下外衣让青音替陆蔓盖好,看着则正背起陆蔓往下走,自己则快速转身去找琼瑰——然而,原来台子正对的那张圆桌旁,早已没了人。   琼瑰和林屿,都不见了。   陆司霆狠狠地骂了一声,正要冲向旁边大开着的窗户,忽然听到一声软糯的声音唤他:“大哥。”   他一转身,琼瑰正好端端地站在二楼回廊的转角处,安慰似地给了他一个定心的微笑。   陆司霆匆匆往她那边走去,琼瑰却道:“你先、先不要过来。我和林公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陆司霆看出她应该是被林屿胁迫,怕自己激的对方举止越界,只好止住脚步。   听到琼瑰的话,林屿满意道,“继续走,上楼。”   “你——”   “嘘,别说话,否则会发生什么我可不保证。”   琼瑰听着这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疯狂,只感觉头皮一麻,但是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正一直冷热交替个不停,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明显感觉到温度变化——这大概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罗裳馆越往上走便愈发清静起来。   琼瑰只感觉到心里一阵害怕,终于在四楼时,林屿停了下来。   琼瑰环顾四周,发现走廊上的厢房,各个房门紧闭。   好在每间厢房门口陈设不同,否则极易混淆。   “进去。”林屿推开其中一间门,示意琼瑰先进。   琼瑰迟疑着朝里面看了看,只来得及看清大开的临街窗户以及窗户下方摆着的方桌,便被林屿不耐烦地推了进去。   然而进去之后,他并没有锁上门,琼瑰心下稍安。   但有些猜不透林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在桌边坐下,林屿也在她对面坐下,两人相视一眼,林屿仍旧没有说明叫琼瑰来的目的,只是拿起桌上摆着的酒坛,一扬脖咕哝咕哝喝了起来。   琼瑰百无聊赖地看他喝,心想着如果他喝醉了,自己脱身就更简单了。   岂料林屿像是听见她心里的想法似的,突然停下,将酒坛拍在她面前,欺身撑住酒桌,带着醉意的眸子目光迷离地看她。   乌发云鬓,眉眼如画,只是原本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被涂成了蜡黄,还画蛇添足点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斑。   从前的陆斯玉十分爱美,决不会做这养有损自己容貌的事情,就像她也从不会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目光来看自己。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对陆蔓?”一阵沉默,林屿嘲讽地看了一眼琼瑰紧闭的薄唇,最终自己开口。   陆蔓被则正和青音背走时的狼狈模样,琼瑰已经看到了,旁边围观人群的嘴脸,也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她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和恐惧,一想到还要和眼前这个造成那种场面的人说话,内心就充满了抗拒,但是此刻,她只能违心道:“为什么。”   像是忍着不适给一只老虎顺毛。   “她给我下了药。”林屿声音有些奇异,呼吸也有些紧促,仔细盯着琼瑰,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点反应。“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我怀里承欢,叫的动听无比。”   琼瑰听他说的太过下流,忍不住别开脸,下意识地皱起眉。   林屿看了她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叉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让她无法回避自己。 第34章第34章   维持一个姿势坐了很久,手臂已经酸麻的不行,琼瑰正发愁陆司霆怎么还不来,忽然听到门口有些响动,她好奇地看过去,眼睛一亮,几乎要热泪盈眶。   “大哥!”琼瑰压低声音,欣喜地喊陆司霆。   陆司霆顾不上再关注秦岁晏,听到琼瑰叫他,立即大步跨了过去,将林屿从琼瑰身边拉开。   林屿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又灌了自己一大坛子酒,后来趴在琼瑰手臂上竟睡了过去,因而这会儿毫无反抗地被拉开,靠着木桌腿继续酣睡。   手臂上的重压是没了,琼瑰想起身,但无奈浑身酸麻,差点又跌坐回了木椅上。   陆司霆连忙搀好她,“妹妹,大哥来晚了,你没事吧?”   琼瑰摇摇头,两人走到厢房外,她才舒了一口气,庆幸道:“没有,我觉得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以后应对林屿这种人,或许不用先急着辩白,顺着他来说话反而不会太危险。   “什么怎么做?”陆司霆一头雾水。   琼瑰抚了抚和田白玉,看着里面已经消退了大半的红沁,笑道:“没什么,还好大哥你来了,再晚一会儿我可能就腿麻的走不了路,需要人背着了。”   虽然琼瑰笑盈盈的,明显是在开玩笑,但陆司霆还是极为歉疚,他把半路遇到两个皇子和秦岁晏的事告诉了琼瑰,接着又问:“妹妹,你看见秦公子了吗?”   “秦公子?”琼瑰惊讶地跟着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   秦岁晏他,平时还有逛青楼的爱好?   陆司霆听到琼瑰问的话,回想起秦岁晏出现的那个时间点,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些私事而来,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说,是来看望若嫱——至少和那两个皇子有些关系。   “秦公子大约是偶尔过来坐坐,今日凑巧遇到了。”陆司霆怕隔墙有耳,于是没有和琼瑰细说。   琼瑰听在耳中,立时想到刚进门时,看见的几个女子高空抛衣服碎片的景象,再想想秦岁晏肯定也看见了。   明明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就还挺······人不可貌相的。   琼瑰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但由于她的脸已经在来这里之前就被涂得蜡黄,陆司霆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这会儿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找到秦岁晏,觉得奇怪不已。   接出琼瑰以后秦岁晏就不见了,难道是先走了?   “奇怪,秦公子刚刚还在这里,现在人却没影了。”陆司霆朝楼上扫视一圈,发现之前的厢房房门紧闭,屋中连灯火都已熄灭,他摇摇头,只道秦岁晏大约有什么其他事情所以不辞而别。   “走吧,妹妹,我们先回去——父亲和母亲还不知道陆蔓的事······”陆司霆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一阵唏嘘。   他倒没有生出要为陆蔓讨个公道的想法,毕竟这件事是她咎由自取,而且她下手的对象是林屿,林屿还曾与琼琼有过婚约,倘若当时琼琼没有退婚,再传出这等庶姐勾引妹夫的事来,那今日她岂不是要因为陆蔓平白受辱?   想到这儿,他就后怕。   还好琼琼退婚了,退婚可太正确了。   两人风尘仆仆回了陆家,一路上琼瑰都闷闷不乐。   她倒也没刻意去想,但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想到秦岁晏从何时开始去青楼的——早该想到他会经常去,因为沈若嫱在那里。   虽然知道是小说设定,甚至在这里男子三妻四妾才是稀松平常,如陆升阆那样只有一个妾室的倒极为罕见,琼瑰还是不可避免地心情低落起来。   直到下车时小燕儿偷偷对她道:“小姐······银票没用上呐。”   小丫头看起来喜滋滋的,琼瑰却想起来,有个重要的事情没有问大哥。   她依稀记得沈若嫱作为白月光,会出事,虽然上次护送沈若嫱的母亲时,她让陆司霆跟去避免了沈若嫱的危险,但是她总觉得,一直在青楼那个地方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才想着去试试能不能帮沈若嫱出来。   本来她心心念念记着这事的,但后来因为秦岁晏,她忘了。   琼瑰于是更加生秦岁晏的气。   虽然也知道没什么道理,但是就是好气。   都怪他,没事往青楼跑什么啊?想见沈小姐不能把人接出来??   还有她哥也是,大猪蹄子。   那么喜欢沈小姐,那么不喜欢对方的身份,那就把人接出来啊?   虐文里的青楼又不是什么安全的才艺表演场合,这些人真的心大。   于是大猪蹄子陆司霆就在和妹妹一起去母亲院中时,被琼瑰审视了一路。   他本来浑然不觉,直到主动找琼瑰说话时,被琼瑰高冷地全部回以“哦、嗯、哼”这类伤害不大后劲极强的语气词以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妹妹好像心情不好?   怎么突然不爱说话了。   谁惹她生气了?应该是太累了吧?   “妹妹,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大哥去和父亲母亲说就好了。”陆司霆怜爱地抚了抚琼瑰的头自告奋勇道。   琼瑰虽然心里有气,但是被陆司霆顺了顺毛,又感觉消了不少。   算了,大哥情商不高,她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能看到他下雨天的晚上还把沈若嫱气跑了。   琼瑰叹了口气,决定提点提点他,像什么林屿、秦岁晏之流,爱逛青楼就逛去吧,她眼不见心不烦,至少不能看着陆家这个亲哥在渣男的路上越滑越远还不自知。   “大哥,你和沈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办?”眼看离柳飘飘的院子还要过座桥,琼瑰索性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一直让她待在罗裳馆那样的地方,实在很危险。”   提及心爱的女人,陆司霆神色一下凝重了不少。   他倒没有觉得琼瑰还小就不和她说这些,只是有点无奈道:“的确如此,可惜若嫱不愿出来。”   “她为什么——”琼瑰顺着问,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更重要的事真真切切地忘了!   她快走了两步,见陆司霆还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怎么回答自己,便道:“大哥,先去见父亲,我有事情要说。”   两人风风火火地进了柳飘飘的院子,倒把柳飘飘吓了一跳。   她正坐在花圃旁边的石凳上,听梨子说琼瑰走时留下的口信。   刚听到琼瑰带着陆司霆出门去了,正有些奇怪,就看到儿子女儿齐刷刷地进了门,目不斜视就往正堂去了,差点没撞到从里面出来的陆升阆。   陆升阆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红色袍服,威仪堂堂,正准备上朝去。   琼瑰和陆司霆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老实了,两人跟被被拔了毛的鹌鹑一样,叫了声“父亲”,便立到廊下等着挨训。   陆升阆的目光扫过一双儿女,却只是摇摇头道:“司霆,你也不小了,将来成家立业,也要这般冒失?还带累妹妹,你是怎么当哥哥的?”   陆司霆:“······儿子知错了。”   琼瑰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笑的很开心,有人顶包原来这么快乐。   不过,她顾不得太多,上前拉住了陆升阆的袖子,急切地把人往房间里拉,一边拉还一边问:“其实不怪哥哥,是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父亲、你看到母亲了吗?”   陆升阆看着在不远处笑着看女儿闹他的柳飘飘,颇为无奈道:“夫人还想看多久热闹?”   几个人进了房间之后,柳飘飘特意让碧月守好门,挥退了其他人。   琼瑰一五一十将在万佛寺佛窟塔林附近的听到的、看到的方文啸和细作接头场景都说了一遍,能回忆起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她始终觉得,共享信息真的很重要。   如果没有及时获取新的信息,哪怕陆升阆父子再聪明,也很难短时间内想到解决困局的办法。   要不是陆蔓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她也不会差点忘了告诉陆升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好赶在了他上朝之前让他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琼瑰下意识地没有把秦岁晏救了自己这件事说出来,只是直接略过了。   然而陆升阆和陆司霆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隐藏剧情。   “琼琼,当时那种场景,你是怎么脱身的?”陆升阆皱紧眉头,追问琼瑰。   琼瑰有那么一秒犹豫了下,卡了壳。“······” 第35章第35章   陆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隔了几天,本已下狱的陆氏父子又重新好端端的出现在朝堂上,不少臣子虽然极为疑惑,却无人敢多问半个字。   那些被太上皇请去御花园参加了宴会的重臣,自然也不会将皇家之事大肆宣扬,只着人提点了一下自己的“门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因此,陆升阆和陆司霆走在金殿前的广场上,来寒暄、拜侯的人不少,倒像是这几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而与陆家交好的兵部侍郎李纯罡等人却急匆匆地等在最后,借着陆续上台阶的机会,给陆司霆父子提了个醒:“前些时间事发突然,下官等人也没了主意,因此未敢有所动作,今日见到太师和公子安然无恙,实在是可喜可贺,但今日下官等人接到密信,端王世子也会入朝,说是有要事奏禀······万望太师和公子小心应对。”   陆升阆自然知道轻重,并不会对他们没有作为而心生芥蒂,因此点点头道:“李侍郎有心了。”   进了金殿之后,一班朝臣中,陆司霆果然一眼看见了端王世子芩知的身影。   他与几位皇子一起,站在了皇帝左下最末位。   此人生的文质彬彬,器宇轩昂,皇帝的几个皇子站在他身边,对比之下实在不堪,只有二皇子勉强能入眼,那位三皇子更是吊儿郎当,顶着两个黑眼圈,一看便知私下放纵无度,气质萎靡像个下人。   众人在殿中稍候片刻,皇帝才不疾不徐的进殿来。   他环视一圈,瞧见站在文臣之首的陆升阆,又看了看在左手边站了一排的几个儿子侄子,心下已然不快。   然而皇帝面上却丝毫不露,甚至等众臣行礼后,便笑吟吟地问陆升阆:“太师,如何不在家中休养几日?既是父皇保你,朕这里,也是相信你的清白的,你大可以安养休整几日再来不迟。”   陆升阆连忙躬身作答:“皇上如此体恤臣,臣更不敢有负圣恩,忝居其位。”   皇帝笑笑,却将此话揭过,再不提万佛寺里通外国一事,转而问起了各州呈上来的折子,“陇州的雹灾冻灾如何了?奉蕤,朕派你去跟进此事,你可查到了什么?”   大皇子见自己被点到名,连忙出列道:“回父皇,儿臣正要上禀,陇州知州陈影擅自挪用赈灾粮款三千万两,陇州百姓现在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陈影日日在奏报中谎称陇州灾民已得到安置,仍不知悔改,请父皇立即下旨将他捉拿回京,细细审查。”   他话音未落,臣子中便站出一人反驳道:“皇上,臣有本奏——陈影的奏报都是直接上呈天听,大皇子即使得了皇上您的许可,代为监国时,私自查看臣子奏报也不妥,何况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并未实立太子监国,大皇子如此行径,实乃对君父大不敬。”   此话一出,满朝鸦雀无声,大家纷纷侧目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刘未并之后,也就恍然大悟了。   刘未并是一名御史,性子最为刚正不阿,平时没事就要刺刺天家,仿佛不冒犯天威一番,就对不起身上的藏蓝官服。   他自以为行得正走的直,自然也不结党营私——因为这,皇帝早看他极为不顺眼,但此人是太上皇时期提拔上来的,如今以太上皇提的陆升阆都未能拔起,皇帝也懒得去理会一个蹦跶的虾米。   但这虾米,今日蹦跶的实在不是时候——大皇子奉蕤所得的奏报内容,是皇帝给他让他背下来的。   之所以直接让大皇子背出来,就是为了试探各大臣对立储一事的看法,如刘未并一样看出不对的御史太多,如他一样蠢到以此指责大皇子的,显然没有。   他说完之后,附和的人却多了起来,这批人不用说,成分极杂,有不服大皇子为太子的人,有端王的残余亲信,还有刘并未往日得罪过的人。   还有一些,则是浑水摸鱼人云亦云之人。   可这声势一大,皇帝想要为大皇子徐徐图之的太子之位,明显困难重重。   金殿上此起彼伏的“不可”之声,皇帝闻言,面上已是一层阴翳。   他不耐地瞧了瞧跟着自己伺候的总管太监,太监会意,立即清了清嗓子,臣子们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渐渐停了辩驳。   眼见皇帝不悦,站在一边旁观许久的芩知主动站出来道:“陇州地界距雍京甚远,又事涉一方父母官,大皇子能查清贪官一案,在灾情之下,便是为成千上万的百姓造福祗,此分明大功一件,皇上,臣侄倒是觉得,诸位大人太过求全责备了,臣侄认为,当嘉奖大皇子。”   皇帝的目光落在芩知身上,充满了探究。   他倒没有像大皇子那样,听到一番看似为自己辩白的言辞便喜出望外,只是缓缓道:“朕险些忘了,今日皇侄也在。前些日子,朕听闻,安惠静庄外时常有农人吵闹,正打算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皇侄今日来,可是为此事?”   芩知脸上带着温煦笑意听完,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皇上,农人吵闹并不是大事,乃是府中管家为家父避开纷扰,故与周边佃农商议收购他们的地以换清净。臣今日来,实在是有另一事,需要求皇上恩典。”   皇上顿时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倾了倾,状若玩笑道:“是朕的好兄弟醒了,要朕去探望探望?”   芩知一怔,并没有马上想好怎么接话。   他到底还有些稚嫩,没想到皇帝会当众挑起这个话头,一时间耳廓红了半边,面色不佳。   皇帝笑着又问了一句:“醒还是没醒,你这个做儿子的,竟说不上来?” 第36章第36章   柳飘飘换了一套衣服头面,从厢房中走出来时,心情还没完全平静。   等到进了正厅,见到厅中央跪在地上嘤嘤嘤哭的跟蚊子哼似的女人,心中的火就噌噌冒的更快了。   好在陆升阆半点视线没给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见她来了,虽然眉头不松,却还是问碧月道:“夫人身上可有磕着碰着?”   碧月笑道:“回老爷,奴婢仔细检查过了,夫人好得很。”   柳飘飘白了他一眼,又看到琼瑰和陆司霆都眼巴巴地看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日在孩子们面前可都是慈母形象,今天突然发了威,也不知道琼琼和司霆会怎么看她了。   这么一想,柳飘飘忸怩地朝琼瑰看了看,颇有些忐忑地坐到了陆升阆旁边。   等她坐下之后,陆升阆便挥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李妈妈和碧月,守在门口。   陆升阆对跪在地上的苗绣道:“你也站起来吧——”   柳飘飘听到这儿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老爷,不许她站起来!”   说罢又转向苗绣道:“你自己说,你背着老爷都做了什么好事!”   琼瑰在旁边真是心疼柳飘飘手掌会肿。   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很莫名其妙,毕竟她进花厅的时间,并不比陆司霆早多久,进去之后柳飘飘已经追得苗绣认不出人,一直往外逃、往壁橱里钻。   苗绣身上也换过衣服,由着下人重新梳洗了一番,此时除了额角在跑动中自己撞了柱子蹭破一块皮,倒没其他问题。   只是她明显被柳飘飘的菜刀吓得不轻,一个劲地看着柳飘飘的手,眼神十分警惕,仿佛柳飘飘会突然从其他什么地方再掏出两把菜刀来。   陆升阆好言好语劝道:“夫人,此事老夫早已知晓,这么多年来,你受委屈了。”   柳飘飘着急道:“老爷知道什么啊,这事不是她吵着要回娘家闹一闹那么简单了!”   陆升阆父子出门以后,她派出去找苗绣的人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倒是李妈妈将陆蔓悄无声息回了陆府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刚想去好好审问一下唯一跟回来的陆蔓侍女青音,忽然外面来报,青衿也回来了。   正是青衿带着她们在端王府外截住了苗绣。   当时她正领着几个婆子,看上去兴冲冲地,似乎在置办什么东西。   柳飘飘是亲自带人去的,苗绣见到她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竟真的跟她回来了,一点也不挣扎,还说有事情要告诉她。   然后,她才知道,陆蔓,原来不是陆升阆的孩子。   柳飘飘当时就怒了——琼瑰接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拦不住她了,只好急的派人去叫陆氏父子,让他们看到了两把菜刀治苗绣那一幕。   “老爷——哎呀,总之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柳飘飘不知道怎么跟陆升阆说苗绣红杏出墙这个事情,然而陆升阆只是给她递了杯茶道:“夫人喝些润润嗓子,稍安勿躁。”   柳飘飘刚想推开,就听陆升阆又道:“那一次过夜,老管家买通了她的丫鬟,给她的补药里放了十足分量的安眠散。”   琼瑰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陆升阆和柳飘飘年轻时也经历了不少。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哥哥,发现陆司霆也是一脸困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母,听得极为认真。   似乎有感应一般,陆司霆也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兄妹两人交换了视线,接着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继续听。   旁人不懂,柳飘飘却很快想起来,陆升阆说的那一次过夜,是怎么回事。   当初陆升阆在去柳府求亲前便答应过柳飘飘,一生绝不纳妾。   谁知在陆司霆两岁时,柳飘飘身子有些不好,这期间她和陆升阆闹了别扭,便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了两天。   陆升阆当晚就去接她归家,但柳飘飘人在气头上,哪管陆升阆说什么,就是不跟他回去。   于是夜里陆升阆只好在柳家宿下。   第二日早上,陆升阆醒来时,枕边横着光洁的手臂,他只当是妻子回心转意,搭上手将睡着的女人翻过身来,才发现是完全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这女人就是苗绣。   她是柳家旁支带来的亲戚,本来是待在柳府请柳飘飘的嫂子帮忙相看人家,没想到正撞上陆升阆。   当时的柳夫人治下严厉,很快查出当晚是苗绣自己借故支开守门的人,自己摸进了陆升阆的房间,柳夫人请来宫中医女查验,苗绣也仍旧是完璧。   陆升阆虽然也坚持自己从未碰过她,但是苗绣却又是拿剪刀又是要跳湖的想以死明志,说清白已毁,自己绝不苟活,陆家老夫人便只能做主将苗绣纳进家门。   陆升阆不得已娶了苗绣,但往后十多年,却再也没有去过她房里。   只有一次,刚嫁入陆府时,苗绣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给他和柳飘飘的饮食里都下了药,硬是将他搬去房中过了一夜。   从那以后,陆升阆便不许苗绣与自己和柳飘飘同桌,更是严令府中人,不许苗绣和她院中的人去后厨。   若是发现有私犯的,不是发卖便是打死。   如此严苛,才彻底断了苗绣想在府中作妖的劲头。   思及前因后果,柳飘飘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是忽然觉得心头一块巨石霍然被搬开了。   “你说什么?!”本想站起身的苗绣,却在听到那一夜缘由时重又瘫软下去,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   “您一早就知道,却在这里同我演了这么多年戏?”苗绣胸口起伏,看陆升阆的目光又气又恨,但脸上却一直笑着,到后来更是笑的停不了,“也是,这么多年你何曾与我演过戏,只是一直没揭穿罢了,这么大一顶绿帽,你陆升阆和没事人一样一戴十几年······” 第37章第37章   京中几乎一夜之间变了天。   天色才蒙蒙亮,琼瑰就被轻轻摇醒,她一睁眼,发现柳飘飘正坐在床边,眼角泪痕依稀可见。   琼瑰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还没等她问,柳飘飘先道:“琼琼,你大哥正在外面等着你。”   小燕儿等人早已准备好,很快为琼瑰梳妆,没过多久,她便见到了坐在前厅的陆司霆。   映入眼帘的背影身着银白铠甲,手边还放着一柄极锋刃凌厉、泛着寒光的长剑。   “大哥?你要去打仗了吗!”琼瑰下意识问。   陆司霆正在看自己的兵器,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便回过身来,看到是琼瑰和柳飘飘,笑道:“边关有几个蟊贼闹事,陛下派我去看看。”   他这一笑,冲淡了身上不少肃杀之气。   “可是,”琼瑰急急道:“你没有和太上皇说过这可能端王他们故意设计的吗?父亲呢,父亲在哪儿?”   她亲耳听见那个叫方文啸的人和孟固细作这么打算——在逼宫之前调走皇帝身边的人,首当其冲就是陆司霆。   “即便是故意设计,边关已有战乱,也是事实。大哥在西北边陲、南疆都待过几年,没人比我更适合去。大哥晚去一时,那里的百姓就要多受苦一时。”陆司霆仿佛觉得琼瑰的话充满稚气,只是抚了抚她的头,英挺的长眉舒展开来,满眼宠溺,“你放心,大哥一定会好好回来见你和父亲母亲。”   琼瑰十分无奈,明白陆司霆心意已决,自己劝不了。   柳飘飘似乎也很支持儿子去御敌,虽然一直用手帕抹泪,但从始至终只在陆司霆要离开时说了一句话:“好儿子,你自己一定要多多小心,呜呜······”   母女两人一直将陆司霆送到正门,外面已经有一队兵士在等着他,为首的副将见他出来,便十分迅速将缰绳递过去,似乎怕旁边的马一个尥蹄子踢到他。   这烈性马等了这么久,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喷气,若不是脚下是青石板,恐怕早已被它刨出了一个洞。   陆司霆最后朝琼瑰和柳飘飘笑了笑,便纵身上马,扬鞭飞驰而去。   整齐划一的队伍也跟着很快消失在路口,整条路突然清静了许多。   琼瑰突然发现,往常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是能听到隔壁街道上嘈杂的人声的,但今天没有。   周围安静的好像并没有街市,只有虚无和空旷。   柳飘飘挽住女儿的肩,叹了口气道:“该回府了。”   琼瑰反握住肩膀上的手,只感觉一片冰凉,她小声问:“父亲,是不是早就进宫去了。”   柳飘飘点点头,安慰她:“没事的,你父亲教过为娘,这几天不管谁来,都不开门,除非他亲自回来。咱们······等他就行。”   琼瑰往常只在电视剧和小说中看过所谓的朝堂更替,即便是现在,也感受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觉得街上人少了,但柳飘飘发愁的神色,让她还是有些不安。   用过早膳,琼瑰就琢磨着,给柳飘飘提了点建议,暗示她只是关门闭户可能不太保险,府里的家丁她观察了一下,能打的也没几个,得做点其他的准备才行。   柳飘飘顿了顿,从担忧丈夫和儿子的安危中醒过神,望着琼瑰道:“不错、不错,咱们娘俩也该好好的!”   随即吩咐人将府中将能凑齐的缸都沿外院墙墙根摆两圈,一圈缸里放水,一圈缸中放油。   晚上琼瑰睡觉前又把想起来的瑜伽动作做了几遍,很快就累得不行,沐浴完之后就沉沉睡去。   谁知道半夜突然被一阵响动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半天迷糊着,直到屋外重又安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叫来陪夜的苹果。   “小姐,”苹果手中擎着灯绕过碧纱橱,望着自家小姐那一脸茫然苦恼的神情,又好笑又心疼道:“被吵醒了?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几个小蟊贼想趁乱摸进咱们家来,谁知道被一群暗卫发现了,现下人全被捆了起来扔到外面去了。”   “唔。”琼瑰混沌地想,什么暗卫,陆家老爹和她大哥看起来不像会私养府兵的人哇。“那······准备点宵夜给人家了吗。”   苹果轻柔地按着琼瑰躺回床上,抿着嘴笑道,“人家暗卫就出来了一瞬,动作可快了,本来咱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还是燕儿姐认出了领头的那个俊哥儿,说是秦侯爷手下的侍卫呢。”   “什么?秦侯爷?”琼瑰梦呓般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脑海里跟着闪过一个清冷淡漠的声线,瞬间清醒了大半,“你是说秦岁晏?”   苹果点点头,望着琼瑰小小的脸庞上满是惊讶,噗嗤笑出了声,“正是秦二公子。”   “那——他们现在还在外面······守着陆府?”琼瑰问。   “这个奴婢不敢瞎说呢。”苹果想了想,“外面有点暗,又下着雨呢,那些人身手不凡,一个眨眼就消失了,不过奴婢猜,秦侯爷对小姐·····对陆府安危十分看重,那些人应该会护着咱们直到老爷回来吧——毕竟这外头,可乱起来了。”   琼瑰垂头想了半晌,挥挥手让苹果也回去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仔细搜索着,却没有发现半个暗卫身影,就在她疑惑时,身侧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琼瑰:“······!”   差点就被吓得出汗。   侧身一看,是之前对她和小燕儿很不耐烦的那个冷面青年,好像听人叫他木萧来着。 第38章第38章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令琼瑰猝不及防,身体凌空腾起时,她本能地伸手环住秦岁晏的脖颈。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贸然挣扎,秦岁晏也没有多余动作来困住她,甚至任由她仰着头情绪复杂地盯着自己看。   被秦岁晏抱着走出春晖苑时,深夜里的风一阵阵吹来,谈不上寒冷,却让琼瑰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一直在发烧。   清寒的月光将两人映在地上的身影拉的老长。   琼瑰甚至不用侧脸,就能看到自己的脚尖随着秦岁晏稳健的步伐一颤一颤地轻微点动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颤一颤,像是有只活泼的小兔子在尾随他们。   从出来以后,他一直没有和自己说话,路上不乏有举着火把的士兵和提着宫灯的宫人步履匆忙,见到他们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物跪在一旁让路。   一切都很安静,像是一场庄重又突然的默剧,就连空气都莫名透着压抑。   只偶尔有两声凄厉的、不知名的鸟叫声,更让琼瑰心中揪紧,充满了茫然。   视线越过近旁,她能看到附近的跨院走廊上,许多高大壮实的士兵手里都拖着一个东西,看那里太暗,然而有个举着火把的士兵向那边走了两步,带去了一点光线,琼瑰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地闭上了眼,感觉身子瞬间脱了力。   那些士兵手中拖着软绵绵、任由他们摆弄堆叠的东西······是已经死去的人。   琼瑰看到的那个人,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面门被劈开,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上面。   她恐惧万分地把头埋进了秦岁晏的颈项间,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秦岁晏带着她绕过了两个月门,绕过一片树影陆离的林子,步履不停地进到一个偏僻的独院,琼瑰终于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秦公子——”   然而这一声也很快被从长桥另一端小跑着迎上来的侍女一惊,尾声被琼瑰闭紧唇收在喉中,宛如横了一根鱼刺般难受。   侍女们十分有眼色,跪拜着行完礼后倒着退出了院子,留下琼瑰和秦岁晏独处。   院中光影摇晃,琼瑰扫视一圈,发现从长桥上看去,身边闪着粼粼光芒的“地面”其实不是地面,而是被月光洒了一层碎银的水面。   院外攀过墙头的藤条垂在风中飘荡,枝影同投射到白墙上的水纹一起晃荡,显得幽静清奇。   平整的石岸附近隔几步便立着一个精致的玉兔抱月石灯,晕黄灯光下,人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光。   浅光从秦岁晏那双静若幽昙的眸中折射而出,琼瑰恍惚间有片刻错觉——眼前这个人好似在很温柔地看她。   但是怎么可能呢,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外面那场死了很多人的宫变的赢家,他又怎么会真的是一个温煦儒雅的公子。   她很快醒过神来,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天书,是伪造的,和陆家没有关系······”   秦岁晏俯下身,琼瑰感觉额头上突然被一片柔软轻轻点了点。   她缓慢又懵懂地眨了眨眼,葱白纤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秦岁晏胸前的衣服,将那只活灵活现的盘龙揪得皱巴巴。   “这个朕自然知道。”   头顶传来低低的轻笑声,显然秦岁晏并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琼瑰也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她因为见到那些景象而产生的害怕也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   “那你——”   “嘘,不要说话。”   清缓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游走,一阵热意酥麻随之在皮肤上攀升,琼瑰禁不住偏开头去,似乎这样就能远离这声音带给她的影响。   在长桥上短暂停驻,秦岁晏便又抱着琼瑰继续向对面打开着的幽静小筑中走去。   房间不大,两进三开间,布置极为雅致温馨,秦岁晏带着她进了最左边临水支了窗的房间,径直朝掩着重重帘幔的拔步床走去,琼瑰感觉此刻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秦、秦岁晏,你不能这样做——”   秦岁晏并没有理会她,眼看铺着柔软被褥的拔步床近在咫尺,他动作极仔细地俯身将琼瑰放在床上,神情满意的像是在置放一件看得上的藏品。   “你这样——诶?”琼瑰伸着双手准备推拒,然而秦岁晏的目光只是淡淡从她手指上划过,又转身去了外间,留琼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惶惑地反思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秦岁晏这一系列做法下来,即便是琼瑰这样对社交尺度看得比较松的现代人,也觉得很具有暗示性了。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纠结着,外间的灯火竟全部熄灭了。   突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琼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她下意识小声道:“秦、秦公子,你、你还在吗······”   “嗯。”   一个淡漠的声音很快回应了他。   不一会儿,琼瑰便听到坚实的步子在床附近停下,她的附近微微陷下一块,似乎有重量压了上去。 第39章第39章   风雨连绵多日以后,天气终于好些了,整个雍京上空,露出一片湛蓝。   金殿还是那个金殿,上朝的人却已换了一波。   就连端坐在中央宝座上的人,也由过去色厉内荏的中年人,换成了现如今不怒自威的年轻皇帝。   若琼瑰在这里,定然会觉得很神奇,殿中一切井然有序,无论朝臣奏对还是请旨,老臣新臣里根本没有人借机搅事,反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眼看官员任用事宜、前皇族的处置事宜都差不多议完,昔日传说唯端王马首是瞻的谢侯谢佻,此时站出来道:“圣上,如今诸事咸定,臣建议开选秀以充实后宫,壮我国祚。”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就连谢侯一手提起来的礼部侍郎也未敢附和。   人人心里都忐忑的很。   这位新帝是和他们一同做臣子的出身,彼此却不甚了解,只在那日清君侧时,侥幸躲过一劫的众人才从上一任皇帝口中知晓,他是皇帝同前朝亡国公主的私生子,并不是端王之子。   只是其中另有一番皇家秘辛,先皇帝没有说罢了。   而秦岁晏本人竟似毫无所感,仿佛早知晓了此事,依旧面不改色下令将上一任皇帝幽禁于行宫中,永不得出,根本不顾念所谓的血缘亲情,可见此人之无情。   他在边关数年,回京时日不久,倒是有过不少公卿世家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却都没有下文,谁知道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御史刘未并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圣上为何迟迟不应,此乃一等一的大事,皇帝家事未定,后位空悬,便是黎庶心中,也多有不安,还请早做示下。”   周围人早有以他来试探帝王的心思,如今见他质问一番也安然无恙,新皇连眉都未皱,几个重礼教的老臣顿时跃跃欲试。   “刘御史所言甚是,老臣听闻左佥都知事郑家,有一女,年方二九,品貌皆宜,贤名在外,又有敦老亲王外孙女,大理寺卿夏家千金,为人温柔淑惠,处事端庄,还有······”   “还有上柱国罗家的幼女······”   老臣们一口气罗列了十数个出名的、不出名的贵女,面上神采飞扬的,想着皇帝若能从中选一个,自己总有倡议之功。   惟有谢侯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心里冷冷地想,若是新皇那么容易受人唆使,皇后之位早就是他自家女儿的了,怎会轮到殿上众议。   秦岁晏淡漠的眼神偶然扫过阶下芸芸臣子,最后果然一概不听,只着人呈上一张动物毛皮,淡淡道:“念给众卿听。”   于是木岫便又将这“天书”的来历说了一遍,读完之后一片寂静。   众臣中,尤其是刚刚不遗余力推荐皇后人选的几位,这时都有些傻眼。   这天书么,不是上一任皇帝时出来的吗,天书刚出来没多久上一任皇帝就成了先皇,可见这玩意儿并不如何吉利。   新帝还真是不避讳,啥啥都信。   再说了······那陆斯玉是什么人啊,满雍京家喻户晓的泼辣刁蛮,还闹出自尽这等丑闻,也不知是不是死过一次消停了,最近才没什么“壮举”,甚至还好好地配合太上皇演了一出戏。   可说到底,这样的女子若能做皇后母仪天下,那他们自己的女儿也不差啊!!   刘并未早早举笏拜道:“圣上切不可迷信天意——此乃家国大事,怎可凭一荒唐死物而定——”   秦岁晏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眼神凉如利刃,他尚未有何动作,刘并未被那眼神一看,已感觉浑身生寒,仿佛自己是个死物一般,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其他老臣还想再说些什么,掌事太监已经提前喊起了退朝。   往顺德门走时,一班老臣们还兀自遗憾,把刘并未叫过来,边走边问,“刘御史何不将话说完,竟一鼓而竭,早知道御史刚直不阿的名头竟不堪陛下一眼,御史还不如归乡便罢。”   刘并未满脸涨红,瞪眼睛看着众人,却说不出话来。   老臣们纷纷一哼拂袖要走,有个言笑晏晏的青年臣子自角落缓缓行到附近,接着这沉重气氛笑道:“天子乃上天所授,何谓天意,天子之意耳,诸公为天子分忧之心过甚,却不得其法,实在是本末倒置。”   刘并未眼前一亮,对着这个为他解围的青年便感激一拜,道:“芩知世子!”   芩知如今已袭爵当上了王爷,这个称呼其实已经不妥当,但他听了依旧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端王爷······真是好心胸啊。”户部尚书陈大人十分感慨地叹道。   “就是,也不知老端王爷,现今······”   “家父身体正逐日康健,谢各位大人关心,本王,会将各位的心意带给他老人家知晓。哦,或许也不用,陛下要赐他回河西荣养。家父说过,待身体完全好了,便进宫来,亲自向皇上叩恩,到时候诸位便可亲述,或许皇上也会对臣子间深情厚谊有所感悟。”   芩知滴水不漏地回了,唇边笑意如三月春日里的太阳般和煦,哪怕他话中暗藏讥讽,也叫人听得舒服。   那些老臣各个都是人精,本来还打算借着这事儿看看能不能掀起点水花,如今一看,最该有实力闹事的人,却恭恭敬敬地表态臣服于新帝,还借机告诫他们,传达新帝意思,俨然是已被新帝招安。   这还观望个什么劲。   只恨自己举棋不定太久,不知道现在禀明忠心还来不来得及——本来么,这天下也就是新君家的。 第40章第40章   眼看着琼瑰软软地瘫倒在自己面前,令云心脏似乎也跟着被冰住了一瞬,他慢了一拍,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琼瑰站在他面前,不仅挡住了秦岁晏射来的暗器,还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一秒,他就领略了这个世界里的轻功,眼睁睁看着秦岁晏从他面前揽过昏迷过去的女孩。   他伸手过去,指尖只来得及抚过女孩衣服上的飘带,修长人影一个旋身,大氅带过一阵风,再一眨眼,人已经被带到了观门外。   在从他身边经过时,令云似乎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意,凛冽极了,周围的草木似乎都跟着萎靡起来。   这位新君,身手居然这么好。   然而,就这样让他把琼瑰带走——令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男人的好胜心理,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冲动,让他直接冲已经走出观门的秦岁晏大声道:“陛下微服出访清闲观,就是为了强抢一个民女回去?”   抱着琼瑰的背影果然一顿,然而秦岁晏并没有回头,很快继续往附近停着的马车上去。   令云焦急地跟上,却在门口被两个瘦高侍卫拦住,他想往外冲,无奈两人看起来精瘦,力气却十分大,其中一个只用单手便拦住了他。   另一个姿势未变,抱臂在旁边看着,甚至含笑道:“道长这又是何苦,螳臂当车未免太累,不如留着力气多炼些丹药罢。”   令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你是哪个品种?”   木岫和木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句骂人的话,眼神之间带着疑惑。   倒是令云,说完这句,他便冷静下来,摘下自己的尖尖三角帽,在里面翻找了一阵,随后取出了一支袖珍手木仓,很快将木仓口对准了木岫和木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令云手中拿的是什么,但战斗本能让两人下意识地闪开身形,却没想到距离太近,令云又开木仓开的极为果断,里面弹出针头不过一个呼吸就刺破了两人的皮肤。   皮肤被刺破的一点感觉对于曾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木岫、木萧来说,微弱到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两人都呆了呆,对视一眼,十分不解,又齐齐看向令云。   系统见状,赶紧迈着小步子跑到他身边小声焦急道:“宿主请理智,不许故意和当地世界的土著发生冲突,违反规定会被扣除5%任务进度的!”   令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去他妈的任务进度。你一边呆着去,等下伤到你,这里可没办法送你返厂维修。”   一针不够,那就两针。   袖珍手木仓里的麻醉针反正多。   两针之后,木萧和木岫只感觉眼前一花,接着便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在院中目睹了一切的谢宛宁捂住了嘴,以为他们死了,想也不想就朝道观里面跑去,想悄悄饶走,却被系统喊住:“谢宛宁。”   这童稚的声音令谢宛宁下意识顿住脚步回了头,没想到就这一瞬间,一声尖啸,有个东西划破了空气刺进了她的脖子。   或许是体质原因,谢宛宁几乎是应声而倒。   身后的令云顾不上夸赞系统机智,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其不意,他只是匆匆往观外走去,经过系统时拍了拍两只花苞鬏。   系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耷拉着脑袋想,自己这下真的上了贼船了。   最善于教育宿主的系统,一世英名全毁。   他抬头看了看天,幽蓝的天空已经渐渐黑沉,翻涌起一大片乌云,很快就要下雨,系统赶紧迈开小短腿,挨个往晕倒的三个人身边跑去,给几个人念叨了一段催眠话术,模糊之前的记忆。   清闲观所在的这个山头,外面也没种多少树,因此山风刮起来时也没什么可以遮挡的,破破烂烂的道馆还四面漏风。   大概是感觉冷,几个人很快悠悠醒转。   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系统颇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喊了一下那个姐姐,又给他们说了几个小故事而已,系统监管局应该查不到才对。   观外,令云走到马车附近,正准备破开车厢门入内,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双清冷凛冽的眸子正看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令云很忌惮秦岁晏,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明明心中没有找到惧怕的理由,但见到时总会觉得气焰天然矮了一截。   大约是因为这个世界毕竟是秦岁晏的主场。   “朕已经给她解了毒,她现在无碍。”秦岁晏说着,视线越过他扫向远处的观门。   木萧和木岫正打算过来,他微微摇摇头,令两人原地待命。   令云自然注意到秦岁晏的举动,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让秦岁晏从马车上下来,这样被他居高临下看着,令云感到很不舒服。   秦岁晏却泰然自若,继续道:“朕听闻,称陆斯玉应为皇后的天书是你所造?”   令云本不想回答他,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不回答眼前这个皇帝的话,皇帝喜怒无常,陆家因此获罪,琼瑰一定会怪他,还会回去求皇帝。 第41章第41章   琼瑰刚刚沐浴完换了一套衣服,正坐在窗前,拿起谢宛宁给她的信准备拆开看看,梨子忽然笑吟吟地从外间走进来,替她将灯芯剪好,又道:“小姐,皇上来了,就在院外等着呢。”   琼瑰愕然,起身走到外间看了看窗外,真的发现院门的台阶上有一道影子。   院门挂着的灯上蒙着一层银白细雨丝,光影朦胧,琼瑰只看清那人似乎还穿着蓑衣带着箬笠。   她看去时,那人似有所感一般,身影动了动,垂着的头抬起来,柔软额发下,露出一双秋水般清亮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她。   琼瑰连忙转回里间窗前坐好,待心脏跳的没那么快了,才对梨子道:“请他进来吧。”   梨子出去以后不一会儿,琼瑰就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不远处停下。   她等了片刻,秦岁晏并没有说话,但她却感觉脸上一阵发热,越想越觉得莫名紧张。   琼瑰最后还是先转过身,秦岁晏正隔着一道珠帘,站在厅中一株盆栽的红梅旁边,漫不经心地捻着红梅花瓣,血一般鲜红的花瓣衬得他手指愈发纤长如梅骨。   “你有什么话,说吧。”琼瑰发现自己很难把眼睛从美色上移开。   然而秦岁晏听到她的声音,视线朝她投来,四目相对间,她又飞快地低下头,讪讪地准备叫小燕儿拿点吃的进来。   秦岁晏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掀起珠帘进了内室,在她刚刚坐过的木椅旁边坐下,这才不疾不徐道:“那天夜里,你说的话,可否再说一遍,秦某,当时没有听清。”   琼瑰一时怔住。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夜里,自己和秦岁晏说了些什么话了,只有个模糊印象,中心思想是不嫁给他、也不是不嫁给他,是不想进宫做皇后。   但是那会儿情况特殊,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没有秦岁晏深邃的眼睛这样直接凝视,她反而敢说出来。   现在,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   “你是打算,”秦岁晏慵懒地看了她一会儿,唇角抿出稀薄笑意,玩味地问,“这一夜一直站着同我说话么。”   琼瑰被他一问,才想起来这是在自己房间里,凭什么他都坐下了,自己还站着。   她转身扫视了一圈,最后坐到了离书桌有些距离、但绝对能保证谈话音质和效果的长榻上,靠墙坐好,随手将旁边的一个玩偶搂在了怀里。   秦岁晏的目光在她怀中停留了片刻,微微挑眉,问道:“那是什么?”   琼瑰低头看看手里的玩偶,棕色的龙猫多多洛正咧着大白牙朝她笑。   她把胖玩偶转了个方向,让多多洛憨态可掬的样子正对秦岁晏,然后就看到秦岁晏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古怪玩偶,露出了一个介于牙酸和想笑之间的奇怪表情。   琼瑰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样子,没忍住便笑了起来,秦岁晏看到她笑,虽然没说什么,但眉眼神情如冰雪消融般,肉眼可见地温和不少。   “这是龙猫,有个人画了一篇故事,里面就有这个夸张形象。我忘了在哪里看都的啦。”琼瑰轻快地解释道,“你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也做一个。晚上抱着睡觉会特别舒服。”   也不知道她哪里说得不对,秦岁晏的目光像遇氧的木炭一般,骤然明亮起来,灼灼地盯着她。   琼瑰将脸埋进龙猫抱枕里,只留出一双眼睛露在龙猫的两只耳朵之间,看着秦岁晏,小声道:“我上次问过你要不要娶我。”   秦岁晏颔首,算是确认。   “可是你拒绝了。”琼瑰有点气哼哼地说。   虽然那个时候有些病急乱投医,可她怎么就没向林屿问这个呢?秦岁晏心里没数吗?   “你甚是在意此事?”大约是琼瑰目光里的情感太激烈,秦岁晏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琼瑰连忙否认,“没有,不啊,我就随口一说。这、这有什么好在意······”   秦岁晏垂下眼睑,像是沉思了一会儿,顿了顿,才解释道:“当时,你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 第42章第42章   “······”琼瑰见她说了一堆就是不说重点,完全没有兴趣奉陪,她绕过陆蔓打算直接走,手腕却被陆蔓紧紧抓住——   琼瑰尝试了一下,陆蔓力气比她大很多,甩不开,她一抬头,忽然欣喜地冲陆蔓背后喊道:“大哥我在这里!”   陆蔓一怔,回头看去,发现身后小路上空无一人,而琼瑰趁这个机会挣开她,退到小燕儿身后。   陆蔓这才后知后觉,琼瑰是在骗她,陆司霆根本不在她背后。   “你!”陆蔓怒不可遏地指着琼瑰,面容因愤怒显得有些扭曲。“你竟敢骗我!”   琼瑰早已走到了有小厮往来的地方,这会儿陆蔓已经不敢再上来抓她了。   她想了想还是回身提醒陆蔓:“我不指望你酬谢我上次保你留在陆家,毕竟你还是父亲愿意认的女儿,你我可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如果再这么无理取闹找我麻烦,我也能保证,你会很惨。”   陆蔓诧异地看去,仿佛真的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少女沉静雍贵,自有一种气定神闲又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场。   琼瑰难得这样认真,陆蔓心脏一紧,手指下意识绞住手帕,竟被琼瑰的警告完全震慑住。   本以为陆蔓还会硬气地回她几句,然而她却好像被吓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见她突然怂了,琼瑰也没有再多说,加快脚步赶往前厅去了。   陆蔓却原地伫立,在她身后恨恨看着,银牙几乎要咬碎。   没一会儿,一个穿水绿衣服的丫鬟找来,见陆蔓眼神阴沉的可怕,便劝道:“蔓小姐,您好歹收着些,二小姐为人已经很宽容,您为什么一定要跟她过不去?”   陆蔓乍一听这声音很陌生,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新分给她的丫鬟丝桐,她死死地盯了丝桐一会儿,恨声道:“为人宽容?你到这府上几年了?”   青衿和青音和姨娘一起被看守在姨娘的院子里,除了她,谁也不能进去。   她身边的大丫鬟,也被柳飘飘重新换了两个,丝桐便是其中之一。   连她身边的人也不留给她,说是怕近期府中办大事时,她们又为姨娘利用,再生出事端来。   这理由也太可笑了。   府中最近还能有什么大事,皇帝都已经换人了,难不成她一介女流能学沉香那般劈开禁苑救出生父端王?   况且柳飘飘那个蠢女人不可能想的这么细致,换走青音青衿这事绝对和陆斯玉脱不了干系。   陆斯玉当真是虚伪,现在居然哄得别人说她为人宽容。   丝桐行了个礼,低头回道:“奴婢是淮隅水患时跟着家里人逃难上京城来的,家里老母亲病死了,是夫人好心给了我银子安葬的,奴婢怕饿死,求着夫人收留,才到府上三年。”   “三年?”陆蔓发出一声突兀的笑声,冷哼道:“两年前陆斯玉失手打死过一个丫鬟,你难道不知道?”   丝桐沉默,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没有打死——二小姐当时打的人,就是奴婢,二小姐力气小,花瓶砸过来时只毁了奴婢的脸。”   陆蔓疑惑,瞧着丝桐的脸色平静至极,心中更是不敢信:“你没死?怎么可能?便是没死,你还甘愿在这府里继续过活,还替陆斯玉那个贱人说话——”   丝桐冷不防抬了头,飞快地看了陆蔓一眼,只这一眼,便让陆蔓心下一凉,顿在那儿,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 第43章第43章   数月未见,急行军赶回家的陆司霆风尘仆仆,削瘦许多,眼神却像被边疆风沙和鲜血淬过,变得愈发坚毅锐利。   琼瑰进前厅时,便感觉厅中央杵着一件人形兵器似的,一股子肃杀,令她不由自主在门口顿住脚步。   然而这种不适却陆司霆转过身看到她时尽数消失。   那双犀利的眸子一接触到站在门边的小小人儿,立即喜不自胜地弯成月牙。   陆司霆快步迎上来,还没说话,大手便很轻又很快放到琼瑰头上摩挲了两下。   “妹妹又长高了!”   琼瑰心头一暖,声音软糯地跟陆司霆撒娇:“我头发都乱了,等下宛宁见了肯定要笑话的,大哥你赔我。”   “这······”陆司霆笑呵呵地看着琼瑰,一脸包容,“我妹妹什么样都好看!”   兄妹两人在一边聊起来,柳飘飘和陆司霆也没闲着,赶紧吩咐下人去收拾陆司霆的行装,预备上厨房里早已做好的蔬食。   半盏茶以后,陆家齐聚在一起,正打算用膳,外间小厮却来报,说有贵客临门。   琼瑰和陆司霆说笑玩闹,并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也没有注意到丫鬟在身边又添了一副碗筷,直到一片阴影从上空笼下,陆司霆碗中的糖醋里脊没有之前那么油亮,她这才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秦岁晏已经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下,正淡然地免去陆升阆和柳飘飘的行礼。   “你——”琼瑰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来,但转念一想,他也算是陆家的准女婿了,这样问太不近人情,瞧着秦岁晏面前的白瓷碗碟尚空着,还是改口道:“你能吃辣吗?我家的干煸松花蛋红椒是一绝呐。”   在座的人瞧着她掩饰不住的惊讶,不防她会这样问。   秦岁晏本是淡淡的神情,此刻听了,盯着琼瑰指的那碟鲜艳红椒,似乎思索了片刻,才颔首道:“可以。”   “那我给你夹一点尝尝······”琼瑰说着,便拿起秦岁晏的碗筷,从手边为他取菜,“喏,你运气不错嘛,再来晚一点,这些就全进我肚子里了。”   秦岁晏接过盛了菜的碗筷,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用起来。   陆司霆照旧和琼瑰聊天,琼瑰问了很多边疆的事情,偶尔会转头看看秦岁晏吃的如何,自己夹菜的时候顺便给秦岁晏也取一点。   秦岁晏专注听着,偶尔陆司霆说到疑惑处,甚至还会点拨两句。   陆升阆夫妇瞧了他们好一会儿,见秦岁晏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现,心才从嗓子眼落回去。   方才他们本想起身行礼,但秦岁晏不许,这也就罢了——琼瑰不仅想不起该行礼,还差点盘问起皇帝的行程去向,柳飘飘都做好了秦岁晏龙颜不悦的准备,没想到秦岁晏却宽容大度地没有追究琼瑰。   眼见女儿同儿子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次用膳同之前留秦岁晏用膳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夫妇两人就觉得胃口全没了。   这两个孩子还是年轻气盛,凭着对秦岁晏第一印象不错,全然不理会君臣有别,可秦岁晏已经今非昔比了。   两人一面担忧着儿女太过天真,一面想着秦岁晏此行的目的,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却又不敢停下碗筷。   直到琼瑰碗碟里的食物见底,轻轻道:“我吃饱了,父亲、母亲你们——”   陆升阆和柳飘飘连忙跟着放下筷子道:“我们也用的差不多了。”   秦岁晏见状,眼神扫过,同样也放下筷子。   也不知他用何种方法传了消息,几乎在同时,外间廊下便传来内侍臣有些尖的嗓音:“恭请国仗和夫人入偏厢一叙,礼部尚书及内务府总管等诸人均已到。”   陆升阆和柳飘飘一听便知道,这是要去商量大婚这种国礼的细节了。   他们一走,秦岁晏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琼瑰下意识看向他,这才发现秦岁晏低垂着头,耳廓附近弥着有些不正常的红。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琼瑰和陆司霆都很关切地看向秦岁晏。   秦岁晏抬起头,额角已经沁出一阵细密的汗,然而他依旧只是淡淡道:“朕无碍。”   琼瑰吩咐小丫鬟去给他倒杯茶,小丫鬟便小跑着去了。 第44章第44章   早起练习瑜伽时,看到天边一直有薄薄的云彩晕着,琼瑰便觉得今天天气不错,一家人一起用完早膳,她便向柳飘飘和陆升阆说了要出门去。   柳飘飘闻言眼睛一亮,这不巧了么,老爷要去早朝,两个孩子都要出门去玩,这时候不召集一圈麻将更待何时,何况她都很久没见过谢夫人和她嫂子了。   但是这么早就赶他们出去好像不是很好。   陆升阆无奈地瞥了夫人一眼,摇摇头便道:“既要出门,自然愈早愈好,走吧,让你们的母亲也清静一日。”   柳飘飘面上一红,嗔怪地看了陆升阆一眼。“老爷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嫌你和孩子们,我是那样的人吗······”   琼瑰和陆司霆相视一笑,乖乖起身抢在陆升阆前头开溜,毕竟老爹一人做事一人当嘛。   不过赶在陆升阆早朝的时候出门,也太早了些,才五更天,天色灰蓝,将明未明。   寻常市集倒是开了,但他们兄妹俩要找的人,可不需要起这么早。   兄妹俩走到湖边,陆司霆在附近设了个靶场,他自去练习,琼瑰则在堤岸旁看鱼来来回回游动,两人时不时说说话。   “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见过沈小姐了,大哥,我都要成亲了,你和沈小姐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呀?”   陆司霆从箭袋里抽箭的手顿了顿,手上力道紧了紧,似乎下了决心道:“这次回来的路上,大哥就想好了,不管若嫱的族人有没有安顿好,都先将她娶回来。”   琼瑰觉得欣慰极了:“不错,事业婚姻本来就两不耽误嘛。”   陆司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了妹妹一眼,大概懂她的意思,但不是很习惯这种说法,不过呢,看琼瑰笑靥如花,他也不甚在意许多。   “你放心,”见陆司霆还是有些凝重,琼瑰眨眨眼,保证道:“父亲绝不会再阻拦你和沈小姐了。”   有了判臣称帝的女婿,还会怕再来个勾栏出身的异族公主之后做媳妇吗。   虽然可能不太适合,不过他们家这个婚嫁情况在陆老爹心中造成的影响,用破窗效应来解释应该是行得通的。   迈出第一步很难,第二第三步可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么。   陆司霆还在思索着为什么,琼瑰已经打了个呵欠,快快乐乐地往回走,“嗷呜,起的还是太早了,大哥,我再回去眯会儿。”   陆司霆好笑地目送她离去。   琼瑰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正碰到小燕儿进来叫她,“小姐,送信给宛宁小姐的人带了回信来。”   琼瑰拆开信看了看,便起身要出门,“替我备车,宛宁已经在津味楼订了宴。”   待到后院准备进马车时,戴着个草帽的马车夫跳下车横梁,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大礼。   琼瑰有些诧异,小燕儿替她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看过——”   马车夫抬起头来,草帽宽沿下露出一张年轻熟悉的脸。   是木岫。   他一向是形影不离地跟在秦岁晏身边的,如今怎会突然来做自己的车夫?   琼瑰稍稍一想,便明白一定是秦岁晏让他来这里的。   果不其然,没等她问,木岫便道:“陆小姐,昨天让您受了惊吓,是属下太过鲁莽。求陆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记在心上。以后若有用得上属下的地方,属下百死莫辞。”   琼瑰想了想,伸手将他扶起来,木岫不敢让她触碰,连忙自己站起身来。   琼瑰笑道:“皇上的侍卫训练有素,气势逼人,昨天的确吓到了我。不过保护他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大木侍卫不必放在心上。”   木岫没想到琼瑰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一时间有些吃不准琼瑰只是表面上说说而已,还是真的理解他是出于一时气愤才会对她发火。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该说的还是要说,以免埋下什么误会。   木岫于是又行了一礼道:“谢陆小姐恩典,陆小姐如此体恤属下,实乃属下之幸。今日之事其实事出有因。   “昨夜有流民闯入叶太尉府中,伤了叶太尉的儿子,今早京都府衙呈报,此事不独叶太尉府,这两个月偶有发生,近日却愈演愈烈,短短三日已经发生了数起,所以属下反应过激了些。”   “大木侍卫,我们小姐长得像流民吗?”小燕儿从他们的谈话中猜出一点来,觉得琼瑰昨天那会儿受了欺负,立即气势汹汹的点出问题。   “小燕儿。”琼瑰好笑地止住小燕儿,“流民只是一个代称。你我不是官府中人,木侍卫又何必说的详尽。”   小燕儿并没有听明白琼瑰在说什么,以为小姐不愿计较才选择息事宁人,她气鼓鼓地想,若是木萧在这里就好了。   那个冷面青年虽然说话也气人,可是最后都会解释给她听,不像这个,根本就是笑面虎。   她没明白,木岫却已然明了,琼瑰是真的理解了他的用意。   闹事的自然不是流民,而是一伙行动有方、藏在暗处的势力。   目前还不清楚他们是何人所聚,闹事的目的又是什么,所以不便明言,对外只说是流民,好让对方也摸不清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有用信息。   “既然话都说开了,木侍卫也可以回去复命了。”琼瑰娴熟地带着小燕儿进了马车,掀起车帘对木岫道。   然而青年只是重又将草帽压低,轻声笑了笑,不仅不答话,反而稳妥地驱使马儿朝府外行去。   琼瑰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昨天秦岁晏前天晚上刚来,昨天早上又来蹭饭。 第45章第45章   “走到朝天门需要三百一二步、跨过一道高槛,会有喜嬷嬷来引着我向前走······玉辇会自皇城瑞升门起,经平佑大道过清安长街,巡城半圈以供百姓瞻仰······上承天台和皇上喝三杯酒,敬天地、敬彼此、敬百姓······卸大妆有三十六道步骤······”   撷芳宫里灯火通明,正厅里,琼瑰正单手撑着下颌,一边打呵欠,一边被旁边秦岁晏派来的人逼着背下明天的流程。   她已经背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困死了,可是这群人说还有一小半没结束,不管她怎么说明早早起来背都不可以,一定要她马上熟记。   背到大妆时,琼瑰实在撑不住了,这好像快要三点多了吧?   没穿来的时候,哪怕是高考前,她都没有超过一点睡觉的时候,不行,这也熬夜熬得太晚了,就算现在勉强背下了,明天哪有精力思考照做?   想到这儿,琼瑰朝旁边的一排嬷嬷歉意一笑,然后叫来小燕儿,坚定地转身朝内间卧房中走去,她需要好好休息。   嬷嬷们和小燕儿面面相觑,还不待她们开口,小燕儿便张开手挡住她们的视线,一脸无畏。   为首的嬷嬷见状摇摇头,也不多分说,扭头便走出了撷芳宫,将此事报告给秦岁晏新任命的总管恭四善。   恭四善是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恭富总管认的义子。   皇后撂挑子不想干的事,底下人自然不敢勉强,但这事关明天皇帝成亲之礼——这也不是一般的册封,新皇性质特殊,潜邸时也从未有过亲事,所以这一遭就显得万分重要。   恭四善得了这个消息,只感觉脑袋嗡嗡的,一路小跑着到了皇帝的汲徽殿门口,同里面出来的葛罗差点撞上。   “恭公公!”葛罗一闪身揪住了他的腰牌,在人摔倒之前拉住了他。“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皇上正在召杨学士说话。”   恭四善茫然找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低下头去,果然见葛罗大眼睛瞪着他,颇不高兴。   “小葛大人息怒······咱家也是一时情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刚刚撷芳殿的嬷嬷来报,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你先小点声,别吵着皇上。是不是皇后娘娘吵着闹着要出宫?”   “诶呀不是,这可怎么是好——”   恭四善越想越急,禁不住在廊下两只灯笼间来回走着,恨不得里面杨学士赶紧出来,偏偏里面没什么动静。   “你别晃来晃去,我头都被晃晕了,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就不是什么大事。”葛罗叫道,“恭公公要是还不放心,那就先去见木岫哥哥。”   恭四善停了脚步,刚打算听葛罗的,却见汲徽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耄耋老人扫视了他们一眼,中气十足道:“何事在殿前喧哗?”   恭四善刚要回话,忽然感觉周围气压一低,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勉强压着害怕飞快看了一眼,杨学士身后,一道明黄色身影缓缓步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停在他们面前,葛罗也默了默,尔后极慎重地行了礼。   “禀主子,属下刚刚在门口遇到恭总管,好像是皇后娘娘那边有事。”见恭四善半天不敢说话,仿佛一个木头一样,葛罗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大概。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秦岁晏已经如一阵风般掠过他,闪身出了汲徽殿。   恭公公和葛罗连忙跟上,留下杨学士望着他们的身影,眉头挑的老高,连连叹气,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成婚前夜都能惹出事端,如此皇后,怎可母仪天下。皇帝正事上英明睿决,怎地于情爱上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唉·······”   杨学士又想到之前耳闻过的陆斯玉的事迹,越发忧愁,片刻也不想在宫中多呆,气咻咻地背手回去了。   此时的撷芳宫已然熄了灯,静悄悄一片。   天上明月如银盘一般,银白光芒洒在歇山顶的琉璃金瓦上,如水波般粼粼幽动。   甬道条石路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很快地上的人影便停在书着撷芳殿三个字的宫门前。   守宫门的小内侍见来人是皇帝,本来有些瞌睡的意头,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纷纷跪倒行礼。   秦岁晏没有理会,匆匆进到殿内,循着壁上挂着的几盏幽暗宫灯,一路找到琼瑰睡下的内室。   厚重的绸帐被镂空四蝠海棠金帐钩勾悬,只放下了里侧的两层纱帐,床上人影影影绰绰地从纱帐里透出。   秦岁晏微微顿了顿,抬手将纱帐掀开,入眼便是琼瑰恬和的睡颜。   他在床边坐下,凝视了琼瑰一会儿,她颊边因熟睡的热意而产生一片晕红,让人很容易想到芬芳饱满的草莓。   秦岁晏忍不住伸手触了触,指尖传来细腻丰柔的触感,令人想要继续流连——   然而或许是他才从外面来,身上寒意未散,被冰冷的指尖触碰,琼瑰微微蹙起秀气的眉,红润的唇忍不住嘟了嘟,似乎在梦里抱怨了一下。   秦岁晏眸色瞬时转深,视线牢牢锁住睡梦中的少女,喉结无意识地动了动。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又倏地站起身,朝外退去。   然而走了几步,秦岁晏又折返回来,不再看床上的少女,只是将最外层的厚实绸帐也放了下来,像是彻底将人藏起来。   经过外间时,小燕儿已经被葛罗叫醒了,正打着呵欠垂头听恭总管训话。   “陆小姐不肯背也就算了,你作为贴身丫鬟,居然不知道规劝主子反而跟着胡闹?”恭四善气得不行,瞧着小燕儿觉得这丫鬟就是不服管教。   秦岁晏没有理会他们,又径自走了出去,这回他的步伐坚稳扎实,恭四善很容易就跟上了。   “还有何事?”秦岁晏问。 第46章第46章   万千绚烂的烟火绽在天幕上,气球并没有像琼瑰想象的那样顺利停在面前——一颗飞速上升的烟花正撞上了气球,很快,气球便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球,往高空升去。   热气球上的人影渐渐升的很高,被风吹的转了个方向,正对枕星楼平台而来,浓烟之中,隐隐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琼瑰向前急走了几步,想要攀近平台的栏杆——却不料手腕被秦岁晏用力握住,不让她走。   挣扎几下没能挣脱,琼瑰禁不住拧眉,回头朝秦岁晏安抚道:“我只是去看一看,那上面好像是令云,火太大了——”   然而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锐利的目光刺向她的背后,随后反应极快地带着她猛地一旋身,将力道收的更紧,琼瑰吃痛,忍不住轻呼一声,“嘶!”   这一声娇弱痛呼倒像是打开了秦岁晏手上的开关一般,令他倏地放开手,有些失神目眩。   琼瑰心下一松,也顾不上被握过的手腕有奇怪的潮湿感,只是赶忙奔到栏杆附近,然而太晚了,腾腾烟雾裹挟着的气球早已飞远,什么也看不清。   “咳咳,琼瑰。”   她正努力睁大眼睛搜寻远处,冷不丁听到有声音从脚下传来,十分有气无力。   低下头看去,栏杆凹槽处正死死地攀着两只手,手背上黒糊糊一片,血迹混着灰烬,在皮肉绽开处融成辨不出的颜色。   伤成这样,一看就痛得钻心。   然而令云却仰头看着她,眼神专注,唇角甚至噙着笑,好像全然不在意痛楚。“幸好赶在你们入宫之前来了,你今天······真漂亮。”   琼瑰顾不上与他说什么,只是一边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臂,避免碰到伤口,一边下意识回身去找秦岁晏的身影——她一个人是没办法把令云拉上栏杆的。   没等她看清,身边接连有两道身影翻转下栏杆,呼吸之间便一左一右拉着令云翻过栏杆。   令云似乎已经昏迷,头耷拉着,全靠两个暗卫搀扶才勉强立住。   琼瑰慌忙奔过去查看,头也不回道:“快找人来救他——快点——”   暗卫们不由得看向秦岁晏,后者只是不动声色地颔首。   帝后大婚之日,随行御驾的人中本就有御医医官,此时召人来便极快。   一圈又一圈的医官宫人侍卫将琼瑰与令云围的水泄不通,热闹嘈杂与一旁孤身伫立的秦岁晏,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秦岁晏眼神微暗,垂下眸子,余光却瞥见转角处匆匆走来一个人。   “主子,胡建传来消息,那拨人正到处纵火,但好在发现的及时,东山大营和禁军营的人都有动作了。”   秦岁晏略一沉吟,目光扫向旁边的人群,头戴凤冠的女子正握着别的男人的手,俯身撑在他胸前,仿佛在听什么。   木岫跟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替自己的主子不平,“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大婚,将您置于何地?”   “你留在此处,护送皇后平安回宫,”秦岁晏止住他的话,在木岫不解的眼神里径直走下楼去。   “主子——”   “朕亲自去看看,作乱者是何人。”   “可您就这样走了,皇后她问起来······”木岫欲言又止,秦岁晏也没有再理会他,两人心里都清楚,那位皇后,现在都一不定注意到秦岁晏的离去,又怎么会多此一问。   木岫走近栏杆处朝下看去,暗处一道银光闪过,木戎的身影出现一瞬,又如鬼魅般消失,显然是跟着秦岁晏离开了。   他摇摇头,总觉得主子很不高兴,是去找地方出气,今天那伙人可是自己送到鬼门关来了。   琼瑰并非没有注意到秦岁晏的离开,只是令云人已经昏迷,诊脉的太医说浓烟毒气已有一部分入了肺腑,需得立刻找地方安置拔除,不然性命堪忧。   如此情境下,琼瑰只能望着秦岁晏离去的背影怔了片刻,而后便随众人前往最近的医馆处。   施救时,太医本想请琼瑰避让,但即便失去了意识,令云也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太医只好战战兢兢地任由皇后在侧。   一夜忙碌,及至天明,令云的脸色终于不再青灰可怖,渐渐透出血色。   琼瑰早就因为身子太弱撑不住,已经伏在简榻侧沿沉沉睡去。   小燕儿进来时,一眼便看到自家小姐被令云攥住的手,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上前就去掰开令云的手。 第47章第47章   一路上柳飘飘脸色都很不好看,琼瑰每每想着解释点什么,都被哼了回去。   好在皇宫离得不远,偏门的侍卫都有眼力见,并没有提出查探的要求,见到这顶小轿都直接放行。   小轿最后停在了一座雅致清幽的宫宇外,柳飘飘轻车熟路地领了琼瑰进去,一路上宫人们低头行礼,没人敢看琼瑰半眼,大抵是有人知会过。   两人停在偏殿里,柳飘飘示意琼瑰,让周围的宫女都退出去,琼瑰想起之前那位明和宫掌令,颇不情愿地开口试了试;“你们、都先退下吧——”   她本来还有些羞赧,然而宫人们退的十分干脆,片刻间偏殿便只能听见铜漏声,安静至极。   琼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一宿没睡?”柳飘飘觑着琼瑰眼下藏不住的一点青色,既心疼又无奈,“你若是喜欢那小子,就该及早跟我和你父亲说——”   若是女儿已有意中人,他们拼死也不会答应让琼琼进宫的。   可眼下——   “啊?没有,”琼瑰连忙否认,“女儿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会突然出现,我们只是聊得投契,是普通的朋友。”   “当真?”   琼瑰点点头。   看到女儿毫不犹豫地否认和那位大师的关系,柳飘飘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可是圣上那边,”一想到皇帝女婿,柳飘飘又觉得头痛起来,“琼琼,皇上可和你说过什么?”   “······”琼瑰答不出,柳飘飘很快便顿悟,她一大早便去将女儿带回了宫,可能两人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   “也罢,现在皇上没说什么,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柳飘飘叹了口气,抚了抚女儿的脸,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斯玉,你听好了,娘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你苗姨娘,幸好你爹是个少有的清醒人,才让娘这一生活得如意。若是亲事之前,你做任何事,为娘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支持,但是现在······”   琼瑰感觉脸上有些发热,穿来这个世界快两年,柳飘飘几乎从没用这么重的口气和她说过话。   “现在,你已经与别人缔结了婚约,便要好好地守望对方一生一世,不允许随意辜负他人,便是你哥哥,倘或沈家小姐有一日进了门,娘和你父亲,也绝不会让你哥哥有负于她。”   “哪怕你心里真的喜欢那个人,现在也该忘了,便是真忘不了,也该死死藏在心里,这辈子都不许逾距半步!”   琼瑰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屋外忽然传来通报声:“陛下宣皇后一见。”   这通报声大的出奇,仿佛故意打断她们谈话一般。   柳飘飘也差点被吓到,半晌抚了抚心口奇怪道:“宫里的人如何这么没分寸,这样大呼小叫。”   上次谢侯半夜来带琼瑰走时,琼瑰便觉得柳飘飘心脏不太好,因此关切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飘飘皱着眉摇摇头,又定定看了她一眼,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记住娘今天和你说过的话。”   当着外人的面,两人不便再说什么,琼瑰只是轻轻拉了拉柳飘飘的手,表示自己一定听话让她放心。   赶到汲徽殿时,琼瑰远远便看见秦岁晏正站在廊下,一班臣子跪着,偶有一人起身回话。   明黄身影负手而立,时而颔首时而缓声出言,举动之间已然有从容的王者气度。   琼瑰在角落站定,没有再多看,正巧恭四喜从偏殿里迎出来,将她请进殿内。   “娘娘请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来。”恭四喜说罢便又出去了。   所幸殿中只有琼瑰一人,倒也不拘束。   汲徽殿的这间偏殿极大,似乎有好几进,布置文雅又不失华贵,里面一些摆设也能看出是主人常用之物。   秦岁晏应该挺喜欢这里的。   琼瑰一边看着书桌上的笔洗出神,一边随意坐下,背后传来一阵特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正要转过身同恭四喜说话,没想到人先扑倒在自己脚下了。   “娘娘!”恭四喜干嚎了一声,唬了琼瑰一跳。   她条件反射就要站起身来,然而恭四喜正伏在她跟前瑟瑟发抖。   琼瑰怕自己起身过猛膝盖会直接撞到恭四喜的脑袋,因此起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坐了回去。   “恭公公,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娘娘······这是陛下平日里常坐的位置,您虽是新立的皇后,也不能如此,否则容易有不敬的名头。” 第48章第48章   “皇后娘娘,您且先歇息,若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不拘什么时间命人去内司陈中吩咐,直改到合您心意为止。”   恭四善领着琼瑰进了秦岁晏独用的寝殿,恭恭敬敬道。   琼瑰四下看了一圈,视线触及象牙白质地的八珍柜时,脑海里竟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脖子上佩戴的玉佩来。   “娘娘?”   见琼瑰默然瞅着八珍柜上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出神,恭四善又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琼瑰这才回过神,微笑着将心事掩饰过去:“劳烦恭公公替我传个信给我哥哥。”   恭四善一愣,很快便应承下来。   “告诉他,我的院子既然空了,不如尽早将沈家姐姐接回去。”   “是,老奴这便去。”   恭四善走了不一会儿,琼瑰听见外间有些不同寻常的响动,她没来由地心头一跳,想了想还是绕过三十二扇江山同春乌石琇金大屏风,掀起珠帘走了出去,将头静静抵在房门上。   一门之隔的外间,透过绡纱隐隐约约能看到攒动的人影,似乎有什么正被人拖着离开。   琼瑰正自疑惑,忽而听到木岫的声音问:“主子,明和宫那边,可还需要重新安排?”   秦岁晏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在考虑,只能听到指关节轻轻叩在瓷盏上发出的咔哒声,过了一会儿,琼瑰猜听到他说:“去查查潜邸里曾跟去边境的老人。”   “主子的意思是,”木岫迟疑片刻,问道:“良吉背后的人是贤音公主?公主意图对您不利?但贤音公主爱慕您已久——”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被秦岁晏打断。   秦岁晏又低低说了几句,声音太轻,琼瑰完全听不清。   倒是木岫像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补充道:“属下明白,您是怕贤音公主借着少时交情,将暗线插进宫中,皇后她尚且年少又没有治理后宫的经验,难免容易着了别人的道,若是宫中发生混乱,极易让人浑水摸鱼。所以皇后娘娘身边内官宫人自然要仔细。属下这就去办。”   “陛下,大理寺卿孙英求见。”外间传来禀报。   “传。”影子一晃,秦岁晏说着似乎站起身来,要向门外走去。“是何事。”   “街市上到处都在传,掳走嘉然郡主儿子的流民,是前朝就已经灭族的青暇人,还传他们的主子就住在京中,嘉然郡主闹了一回自尽,被郡马和家中人拦下了。宗亲已经聚在宫外,预备请圣意施恩。”   “施恩?”木岫重重重复了一遍,“他们敢威胁圣上?”   “······大人慎言······这,听说,是因为······青暇人的首领就是陆······”   “糊涂东西,还不快闭嘴!”木岫一声断喝,赶着那来报信的人一并出了后殿,琼瑰倚靠着门,还保持着侧耳听的姿势,感觉眼前有些晕眩,久久透不过气。   她身子本就弱,从昨日至今,连番耗费心神,已是勉力支撑,方才秦岁晏让她来休息,大约也是看她脸色实在不好。   身下的门突然被外力推了推,琼瑰连忙让开,进来的人却是她的几位陪嫁侍女,小燕儿和梨子苹果。   “小姐!”苹果只喊了一句,便被梨子轻轻拍了拍肩膀,她刹那间反应过来,自知失言,连忙不敢再说。   “娘娘,恭总管说皇上让奴婢们来伺候您。”小燕儿解释道:“皇上怕您对宫中事务不熟悉,还派了几位教引嬷嬷来。”   “奴婢们原以为您在休息——”   琼瑰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想起听到的那句“皇后年少······难免容易着别人的道”,便摇摇头道:“我已经休息过了,嬷嬷们等在何处。”   小燕儿道:“在离这里不远的题壁馆。您现在就要过去吗,再休息休息也不迟的,您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   琼瑰摇摇头,微微一笑想让她们心中安定几分:“早些学完,也少受人诟病。”   苹果和梨子都看着她,目光十分不解,唯有小燕儿咬咬唇,主动搀住她的手臂向外走去。   所幸题壁馆里的嬷嬷们正是大婚时教导琼瑰的几位,也算相熟。 第49章第49章   琼瑰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令身边宫人去扶她起身。   意料之中,那女子一转过身,瞧见来的人是琼瑰,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框去,猛地挣开身边人搀扶的手,朝琼瑰扑去。   琼瑰怜惜她刚失去自己的孩子,不避不让,生生挨了她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的她头晕目眩,感觉眼前冒出了几个闪光的点,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撞在冷硬石砖上。   四周似乎静了一瞬,打这一耳光的嘉然郡主自己似乎都愣住了。   反正昏过去之前,琼瑰是没再听到她再叫出什么来。   再醒来时琼瑰只感觉半张脸都是麻木的,她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好一会儿鎏金帐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醒了?”旁边一个声音问的平静。   琼瑰顺着声音方向歪了歪脑袋,瞧见秦岁晏正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苹果,那修长的指骨在摇曳烛光里煞是好看。   “嗯你怎——嘶!”琼瑰刚张开嘴,腮边就是一阵剧痛,眼眶里不一会儿就聚起了一捧泪水。   她赶紧闭上眼忍耐了一阵,企图将这泪水和心里突然泛起的酸楚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伤处传来一阵凉意,仿佛是被人敷了个冰袋。   琼瑰还是不怎么想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秦岁晏在身边躺了下来。   琼瑰身子一僵,想说话但是又很怕痛,干脆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让了让。   然而还没等她远离太多,秦岁晏长臂一伸,很轻松地将她的腰搂住,带回了自己怀里。   琼瑰猛地睁开了眼睛。   帐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原来他真的熄灭了烛火。   琼瑰惊讶的连痛都忘了,耳畔萦着温热好闻的气息,让她一时间紧张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结果等了半天,秦岁晏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一手搂抱着她的腰,另一手力度适中地覆在她脸上,帮她固定冰袋的位置。   “真是把自己当摆设了?有人不敬犯上,也不知道躲?”秦岁晏突然开口,吓了琼瑰一跳,她这才感觉到他是紧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   虽然是问话,但秦岁晏明显就没打算得到她的回应。   他只是带着淡淡的不满继续道:“朕已经将嘉然的郡主降成县主,改字静过。收封地食邑迁去锦西,无召不得归京。”   薄唇开合摩挲着耳垂,琼瑰竭力听清秦岁晏的低语,好一会儿才抵着酥麻,缕清了思路,“她——嘶,”虽然比冰敷之前好了点,但一说话腮边还是好痛。   琼瑰只好放弃,但是又不能全然放弃。   她正气鼓鼓地想,要不就算了,也别替嘉然郡主说好话了——自己这个说不了话的局面还不是怪她下手太重?   但是白日里看见的,却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嘉然郡主的孩儿也才一岁多,她身为一个母亲,在这种时候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因为凄厉哭喊着给了“仇敌”一巴掌而全家遭贬,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许是秦岁晏恼琼瑰分心、迟迟不做反应,细长指骨按着她的肩,缓缓转向自己,手臂轻轻擦着琼瑰的腰身而过,惹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胸腔中涌起一种自己也不敢细想的期待。   然而秦岁晏只是执起她的手,放进手心里道:“不必说,写在这里。”   就······就只是这样?   她莫名有些负气,秦岁晏见掌心中纤细的手指并未动作,以为她困倦了,静默一会儿才低声道:“皇后······琼瑰?”   “当真睡着了么?”低语声贴着耳膜游进琼瑰心里,烫的她一激灵,连忙动了动手指,轻轻点了点秦岁晏的掌心,表示自己没睡。   秦岁晏顿住,琼瑰只感觉耳畔的气息突然急促了一瞬,复又回归平静。   琼瑰也不敢再分心,怕被察觉出端倪,连忙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郡主毕竟失去了亲骨肉。”   写完以后久久没有听到秦岁晏说话,琼瑰悄眯眯地想抽回手,没想到稍微一动,便被秦岁晏紧握在手心里,他的声音轻轻敲着琼瑰的耳膜,有些无奈道:“岳丈大人应当不曾注意过你的书法。”   琼瑰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下意识用简体字写得这句话,秦岁晏自然看不懂这样的文字。   她连忙换成在陆司霆给她的书里看到过的字体,装作没有注意到秦岁晏的疑惑,继续写着:“可否请您收回成命,饶郡主一次?” 第50章第50章   琼瑰一夜未眠,静静地等着外面光线攀过窗棂,穿过纱帐缝隙的几缕,好巧不巧地照在睡在外侧秦岁晏脸上。   他还没有醒,俊秀的面容有些苍白,薄唇紧抿,唇线弧形优美,和脸颊线条的雕塑感差生了一种很美的差异,琼瑰不自觉地盯了一会儿,想要伸手却触摸,然而睡梦里的那个人却似乎被什么惊扰到一般,长眉微微一动,好像随时会醒。   琼瑰连忙闭上眼睛。   她的直觉没错,很快就能听到身边一阵窸窣声,秦岁晏起身的动作很轻缓,若不是她一直清醒着,这会儿定然也察觉不到。   幔帐开合,琼瑰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眼前亮了又暗,温暖的指腹轻柔抚过脸颊,又很快离开,只留下一阵温热干燥的触感。   恭四善应该早早候在了寝殿外间,琼瑰只能隐约听到他在说话,但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秦岁晏没有逗留多久,谈话声也很快消失。   在这之后,寝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琼瑰侧过身,伸手划过身边的被褥,手臂上传来的残留在被褥上的温度令她有点恍惚不舍。   但是很快,她便睁开眼,掀开幔帐,瞧见一片昏暗的内室里,无人在旁,这才赤足小心翼翼地去秦岁晏的书房。   上一次去这书房还是她第一次进汲徽殿见秦岁晏时,它与寝殿之间隔着一个暖阁,彼此连通,恭四善曾说过,秦岁晏平时里甚至不许人进去打扫。   她记得,靠西墙的八珍柜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木盒。   琼瑰第一次见那个木盒,便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事后回忆起来,身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唯一的解释,应该是木盒里的东西和她身上的半块玉牌有关。   令云的系统说过,两个半块玉牌合在一起既是调动隐军的兵符,也能够充当能量源。   或许秦岁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故而对这木盒的放置十分不上心。   琼瑰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木盒,盒上甚至连像样的挂锁都没有,但是将木盒拿在手上打开的一刹那,胸前玉牌便疯狂地发起热。   盒子里面躺着一块被软红绸包裹着的玉牌,透过红绸能看到玉身莹润的淡光。   琼瑰将自己贴身佩戴的玉牌也取了下来,她比对了一下两块玉牌,发现底下的花纹和血色玉沁都能对上,在合起的时候琼瑰突然停住,没有再继续下去。   她将红绸重新摆成原来的样子放回木盒中去,又将木盒也放回原位,连盒子打开面的朝向都没有错。   不知道多久以后秦岁晏才会知道有人动过那个木盒,琼瑰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荒诞。   他是个很好的皇帝,将现在这个皇朝治理的很好,除了故意在京中作乱的所谓青暇人,或许对于辽阔疆域上的其他百姓来说,这世道称得上风调雨顺、家国安宁。   琼瑰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秦岁晏注意到这个盒子。   他不知道这个秘密也好,等自己走了以后,他可能会疑惑一段时间,之后便又古井无波地继续自己的抱负,毕竟摆设是没有不可替代性的,换个人来做,说不定会让他更满意。   刚回到寝殿,还没来得放置好两块玉牌,就听到小燕儿低声说话的声音:“娘娘醒了吗。”   似乎是在问宫女。   小燕儿昨日虽然被带走,但之前早已是琼瑰身边最信任的侍女,宫女因此也很小心地回她:“燕掌令,娘娘还没唤过人。皇上临走前,吩咐奴婢们让她好好休息,不得打扰。”   “嗯。”小燕儿的声音始终很沉,印象里琼瑰第一次听到她像这样没什么语气的冷漠声音。   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昨天没有去阻止秦岁晏让人带走她。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琼瑰眼睛一黯,默默地躺回床上去,将幔帐掩好,在昏暗里重又闭上眼睛。   “我去叫醒娘娘,你们去将小厨房里炖好的雪蛤燕窝粥备上,待会儿娘娘要用。”   小燕儿说着,进了内殿,径直去往龙榻上叫琼瑰,身后跟进来的宫女,有两个见室内犹为昏暗,不消说便去推开窗扇打理起来。   琼瑰很配合,小燕儿将幔帐用帐钩挂好之后,轻轻喊了一声,她便睁开了眼睛。   “娘娘······”看到琼瑰醒的这么快,眼底的一小块淤青在白皙皮肤上更是十分明显,小燕儿心知她也没有休息好,便有些犹豫道:“娘娘可要多休息一会儿?”   琼瑰摇摇头,任由宫女服侍她穿戴梳洗好之后,用过早膳,便借口散心带着小燕儿去了明和宫附近的粟园。   粟园建在人工堆起来的小山坡上,明明是漫山最多的是槭树,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叫粟园,琼瑰找不到人问,不过她的好奇心也不高。   两人沿着一条小溪旁边的栈道走走停停,琼瑰有些累也有些热,身边的刺槐明明已经挡住不少日光,但琼瑰还是忍不住在树下逗留,不想走到原本计划的半山腰的小亭子去。   “娘娘,”小燕儿眼尖,在附近发现了一处掩在树桩后的石墩,便引着琼瑰过去坐下。“您身子弱,小心过了暑气,咱们且逛逛就回宫去吧?”   听到“暑气”,琼瑰才后知后觉发现,又是一个夏天到了。   她好像,就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到了这里。   “你也坐吧。” 第51章第51章   连续两天,秦岁晏都没有露面,琼瑰也没有去找过他。   她不知道如果见到秦岁晏,要和他说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不管她说什么,恐怕也无法改变秦岁晏的想法分毫。   前一任皇帝将陆家人抓进牢里时,她可以去求秦岁晏帮助她,就算秦岁晏没有帮,她也还有机会去求太上皇。   而现在,将陆家人抓起来、只为堵群臣议论的人,换成了秦岁晏。   听见消息的那一夜琼瑰才看清,虽然她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表面上也适应的很好,有了珍爱她的家人,有了倾慕的人,还顺利和倾慕的人在一起。   但这一切,就像海市蜃楼般,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虚幻立即散去,露出了现实本来的面目。   她只是个娘家入狱、被皇帝劝做摆设、曾经对留在这个世界抱有幻想的棋子罢了。   这天早上,小燕儿期期艾艾绕在琼瑰身边,提醒琼瑰,万佛寺高僧讲经的吉日到了,琼瑰只是淡淡一笑,令人去寻了一套便服出来,不疾不徐地开始更衣。   小燕儿猜不透她的意思,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就连苹果都看不过去,主动道:“燕儿姐姐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姐姐暂去歇息,就让我来服侍娘娘一会儿吧。”   琼瑰也望着她,犹如点漆的眸子清亮无比,小燕儿刚接触到她的眼神便立刻低下头去,她总感觉那双眼睛,似乎能洞悉她心里在想什么。   “没事······我只是······总担心着赶不上经会,毕竟那位万佛寺的高僧,常年都在闭关,这次是好不容易——”   她话音未落,良梓便掀起帘子从外面进来,屈膝行了个礼,禀报道:“娘娘,陛下准了,陛下还派了木岫大人随侍您。”   琼瑰点点头,由苹果扶着,向外走去。   良梓自然而然地跟上,琼瑰刚想告诉她不用跟,她便先一步道:“娘娘,陛下还说,看过高僧拜过神佛,早些回宫来。”   琼瑰顿住脚步,良梓跟上来扶住她的另一侧手臂,又笑道:“奴婢忖着,娘娘绝不愿令皇上担心,便回皇上说,奴婢熟悉万佛寺,定能引着娘娘早些回宫。”   话说到这个份上,琼瑰于是只好夸了一句:“良掌令有心了。”   她转身又朝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小燕儿道:“既然昨夜没休息好,今天便不用跟着了。准你一天假,出宫走走,也替本宫看望母亲。”   小燕儿扑通跪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口中发涩,许久,琼瑰一行人已经走出了明和宫,她才呆呆地站起身,但却不是听琼瑰的吩咐,往宫外去,而是向琼瑰的寝宫中摸索过去。   她呆立在琼瑰床前很久,屋内一片寂静,屋外的人也都被她不着痕迹地遣到了其他地方。   袖口里的圆筒像热灼的烙铁一般让她难受,然而她却半点不想将“烙铁”取出来。   直到外间传来山竹的声音,这才让小燕儿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般掏出了寸长的细瘦圆筒,轻手轻脚地放到枕头下面,然后掖好被褥,重又打起帘子出了琼瑰的寝殿。   山竹见她从琼瑰寝殿里出来,也没有多想,只是瞪了一眼正在教训的宫女,让对方离开。   小燕儿瞧着那宫女不服气的模样,皱着眉又将人叫回来问:“怎么回事?”   那宫女低着头,见小燕儿不似平日里那样笑呵呵的,有些支吾,半天才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奴婢瞧着路边的花好看,白摘了朵来戴罢了······偏偏山竹姐姐就跟自己东西被抢了一样打了奴婢一耳光。”   山竹又气又恼,指着她道:“你把话说清楚,那是路边的花?那是皇上赐给娘娘的、绝无仅有的西域贡品!”   小燕儿一听,当即气呼呼道:“你在宫里当差多久,连宫规都不知道,竟然擅自动御赐的珍品?”   宫女听到这儿,似乎完全不耐烦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环廊里只有她们三人,背后又是一大丛长势良好的忍冬和牛耳抱珠,花叶扶疏,将这个角落遮得严严实实,便对着小燕儿和山竹轻轻笑道:“奴婢也是府里跟进来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两位姐姐何必这么严苛——再说了,咱们主子的皇后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呢,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却像没事人一样,也不见去前朝求情,也不见皇上这几天来看她,依我看,这么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大家也没必要供着,迟早等新人来了,大家还不是要树倒猢狲散——”   “啪!”   正在笑着的宫女脸上猛地落了一耳光。 第52章第52章   像是在壁柜里待了很久一般,瘦削的男子转了转身体,稍微活动了一下,而后一边揉自己的头,一边走到琼瑰面前,朝她熟稔的抱怨着:“怎么这么固执,害我在那个壁柜里待到现在才能出来,笨。”   琼瑰望着眼前俊朗的男子,薄唇微启,却半天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被背叛的感觉,又经历了一次。   此时此刻她只感到周身弥漫着彻骨的寒意,就连从窗户里照进来的炽烈日光都显得微不足道,毫无存在感。   许是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令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不放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摇了摇,“琼瑰,你怎么了?”   琼瑰将看向窗外的视线慢慢收回,落在面前殷切望着她的男人身上,一字一句尽量清晰地问:“所以······是你告诉了她所有我的事情?”   令云难得哽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硬着头皮道:“其实,她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这位公主答应帮忙找另一半玉牌——你大概不知道,秦岁晏把陆家父子又抓到了牢里,你不会还要待在他身边的,是吧?!”   琼瑰哑口无言。   令云在一旁充满希冀地看她,结果等了半天,琼瑰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明艳娇俏,将脸上的苍白尽数掩了,连贤音也不由分说地盯住她,一时忘我。   盯了一会儿贤音才反应过来,轻蔑一笑。   这副皮囊虽好,内里的芯子,却是个假货,长久不了的。   琼瑰重又坐回原位,对贤音道:“让我和令云单独说句话,可以吗?”   贤音微微一愣,四下看了看,草庐里家具简单到简陋的地步,除了刚刚那只挂着把假锁的壁柜,也不知道她是在打量什么,不过她没多耽搁,而后便道:“申小姐要和令云大师好好聊呢,可别打了起来。贤音,就先在外间恭候两位了。”   令云白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没安好心,是在挑拨离间他和琼瑰,但好歹还要借着她的手去拿玉牌,有求于人也不好当面撕破脸。   等到贤音从后门出去,站到廊下去,令云便放出了系统,系统揉揉脑袋,奶声奶气地抱怨:“吵死了,我还没充好电,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出去晒我?”   令云朝它使了个眼色,它这才转过身,看到独自闷坐在身旁的盘发美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嚷嚷道:“怪不得都快夏汛了,你却还在京中磨蹭!”   令云脸色一红,伸手准备捂住系统的嘴巴,系统还在喋喋不休——“你这样八辈子都别想回去了,狗东西,太倒霉了碰到你!”   琼瑰静静地瞧着他俩闹,她很清楚,令云放系统出来,有转移她注意力的意思,但是——   “小家伙。”琼瑰伸手抚了抚系统扎着的两个花苞,“你能回避下吗?”   令云正和系统拉扯的手顿住了,系统看了看他,他垂下眼,像是默许了。   “好的。”   系统说完便消失了。   整个草屋都安静了下来,令云不自在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虽然屋里没什么好看的,但他此刻也不太敢看琼瑰。   “行了,回来坐好,转来转去我看得头晕。”琼瑰替自己和令云都倒了杯茶,然后捧在手里,继续道:“这件事我又没说怪你。”   琼瑰将茶递给他,无辜道:“刚刚反应有些过激,吓到你了?”   令云乖乖接了茶坐回左边,桃花眼眨巴眨巴,不是很放心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嘀咕着,声音不小,生怕琼瑰听不见,“跟我回去吧,陆家那几个npc都被抓了,虽然现在没什么事,看起来还是那个秦岁晏的好意,但君主□□什么性质你初中历史总学过吧?万一哪天你长的不好看了,陆家再犯个错,那不是正好给了狗皇帝一锅端的机会?何必留在这地方受苦,回去上网不好吗?”   琼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样大肆影响这个世界的人,居然都没什么惩罚,真是说不过去。”   令云无语,干瞪着她,半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琼瑰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之前在那个世界还挺惨的,没和你说过吧······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被领养过一次,但是那家人后来又领养了个孩子,她不喜欢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又回孤儿院去了。”   令云依旧没有说话,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呼吸也急促了些。   “在这里能遇到父亲、母亲,还能有一个事事疼我护我的哥哥,”琼瑰吸了吸鼻子,想到来这里之后柳飘飘、陆司霆他们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好,心里一酸,喉咙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   她知道这些好,其实都是给原主陆斯玉的,然而,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贪恋。 第53章第53章   罗裳馆还是那样客似云来,热闹非凡,不过来往此处的官员倒较前朝少了许多。   一是当今皇帝在吏治上颇有一套,众人观其行事,明显不喜朝中大臣流连于温柔乡,于是也都收敛许多;二是,近来罗裳馆中那位花魁传闻隐退,传言似乎同一个富绅去了西南港口,没了花魁沈若嫱,余下的也不甚值得他们冒着与当今风气相违的风险来此。   原来住着花魁的阁楼仍亮着灯,只不过那扇开向中庭的窗前,坐着的华服美人,却是贤音公主。   贴身婢女木棉推门进来时,她正往指甲上涂着蔻丹,幽幽烛火衬得那指甲鲜红如血,贤音却还是皱了皱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耐道:“凤仙花做的蔻丹颜色到底淡了些,若是用北疆的噬目草来做,效果定比这好多了。”   噬目草是一种毒性不浅的草,木棉不知贤音是单纯感叹一番,还是另有深意,一时未敢搭话,只是低头道:“公主,春晖园传信来,东西已经交过去了,是由皇后身边的小燕儿去放在她的寝殿内,估摸着,明日早晨便会有新消息来。”   “是么,”贤音似乎并不意外,只往窗外扫了两眼,瞧见二楼中央的台子上,几位袅袅舞动的美人,周围一圈密麻的男人欢声喝彩,她忽然道:“你说,沈若嫱以前在台子上时,被多少男人这样看过?”   其实沈若嫱当时虽挂名为花魁,却从来是蒙面的清倌,能见到她的也只有世家贵子,并没有过贤音描述的这些事。   木棉虽然知情,却小心翼翼道:“公主怎地想起这种腌臜事。”   “腌臜,”这话似乎答到了贤音心坎上,她听得微微一笑,“你也如此觉得。”   木棉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秒贤音突然将桌上一盆如意兰扫到地上,瞧着满地的泥土碎瓷,还有残破不堪的花朵,尖声道:“沈若嫱那样腌臜,却还是有个陆司霆忠心耿耿等她,即便当初是我先见到的阿晏,之后也待她比待我亲近,甚至视她若良家子。   “还有陆斯玉那个贱人,居然心安理得地霸占了皇后之位,还同阿晏有了肌肤之亲——你说说,凭什么那些贱人什么也不做,就能轻易获得阿晏青眼,我同他自幼相识,还愿奉国与他,他却一直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宁愿娶一个大臣之女,也不愿娶本公主?”   她说到这,怒气更甚,看也不看就将手中盛放蔻丹的玳瑁盒子扔了出去,正巧砸在了木棉的脚上,痛的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贤音恨恨地扫了一眼过去,木棉立即跪倒在地上,小声道:“公主且再耐心等等,不出几日,待陆夫人将那药给皇后吃了,咱们做成大事的时候便指日可待。”   “哼,”想到之前交给柳飘飘逼她找机会下给琼瑰的药,贤音才觉得心中不那么堵了。“敢抢本公主心爱之人,本公主定要好好看着那个贱人的凄凉下场。”   木棉见她情绪稍有缓和,便引开话题道:“公主,请恕奴婢多嘴,奴婢觉得,那位皇后固执的很,假若她死活不肯走——您的心血谋划——”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为贤音考虑,倒没有惹怒她。   “她不会的。”贤音睨了满是担忧神色的木棉一眼,自负道,“那个女人也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否则怎会进宫近半年,还一直让阿晏的后宫空着?无非是想独占阿晏罢了!这种人,在得知阿晏对她并没有真心时,黄粱美梦破灭,难保不会失心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候就算她不走,失了分寸也只会惹阿晏不喜,还怕阿晏不赶走她?”   “公主谋划必然万无一失。”木棉点点头,满脸叹服,她正想着如何脱身退下,外面又有个婢女走了进来。   木棉用余光看去,来人是管着同扶启国内密信往来的燕蓓,平日里同她关系不错。   燕蓓一进来便看到满地狼藉,木棉则匍匐在地,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却不敢回头。   经过木棉时,两人偷偷对视一眼,木棉满眼无奈,燕蓓明白,看来又有什么事情触了公主霉头。   于是在贤音投过目光时忍不住打了寒颤,先跪下道:“见过公主。”   贤音又摆弄起自己涂满了蔻丹的手指,“说吧,父王那边又有什么事?”   “公主久居别国,大王着实想念您,今天又送过来一封信,请公主过目。”燕蓓说着双手举上一封信。   贤音接了信,扫了两眼,脸色便变得刷白,捏着信便低吼道:“去,让查罗马上带人去西番罗港!还有!这里的事情必须要加快速度,叫阿扎勒快点多弄出乱子,不论品阶,不论臣民,必要时屠其满门亦可!” 第54章第54章   从万佛寺回宫之后,琼瑰未用晚膳,只是屏退了众人,熄灭烛火,早早睡下。   虽然睡得早,夜中却极不安宁,翻来覆去醒过好几次,总是断断续续困在同一个梦里,仿佛回到了在寄养家庭的那段日子。   一直到她在梦中被人追到楼顶,死死抵住楼道口那扇门,手臂突然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不受控制地从抵住的门把手上移开了。   琼瑰急到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喃喃念着:“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可是门已经在松动,而她四下环顾,却只看见陆司霆、陆升阆还有柳飘飘三个人正站在天台的边缘,衣服被风吹的抖动如薄纸,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   他们都冷冷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下一秒,琼瑰的身躯终于抵不住楼道门,整个人被推倒在地,沉重的粗铁门打开,一群人涌了出来,许多手伸向她。   琼瑰拼命地往后退,慌乱里,她竟在那个黑黝黝的门洞里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秦岁晏。   他就站在门内,站在楼道阴影里,清冽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狼狈地逃跑,无动于衷。   琼瑰下意识地朝他呼救:“秦岁晏,救我······”   然而他只是皱起了眉,清隽好看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厌恶,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说了句话,可是人群太嘈杂,已经涌到琼瑰面前的人头晃动着,几乎要挡住秦岁晏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琼瑰好像清楚知晓他在说什么。   他的口型在说:“你骗了我。”   琼瑰挣扎起来,想起身和他解释,可是秦岁晏的身影渐渐消失,而她已经被许多看不清面目的人卡住了脖子······   她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地喘着气。   额上突然贴来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琼瑰本能地用力挥上去扫开,惊叫了一声。   然而手却被反握住,温暖干燥的皮肤接触让她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点。   一个清凉如汩汩山泉的声音告诉她:“琼瑰,不是梦,是我在这里。”   琼瑰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四周幽暗,厚重的帐幔低垂,什么也看不见。   外层厚重的帐幔很快被挽起,一点淡光温柔地穿过里层的轻纱,映在圆帐内,琼瑰仿佛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湖边——似乎是秦岁晏也感觉不妥,所以去执了一盏灯来。   就着这不甚明亮的烛光,琼瑰缓缓地看了一眼秦岁晏,两人视线相对,秦岁晏竟莫名先偏开头去。   可是就这么短短一刹那,琼瑰已经看清楚了。   向来理智冷静到给人冷血感觉的秦岁晏,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明晃晃地涌动着一种探究和关心。   胸腔里忽然涌起一种难忍的酸胀,整个人像一棵浸满了委屈的西红柿,只要轻轻一碰,满满的委屈害怕就会溢出。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琼瑰问。   她等了一会儿,可是秦岁晏没有回答,琼瑰定定看他,不肯错过他稀少的一点表情转换。   那人眉目如画就,一直精致不染纤尘,此刻却为难地拧成一团,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耳畔也有些不正常的红,眼睛执拗地不肯看她,平白添了无数局促。   “朕——”   就在秦岁晏带着无奈的嗓音刚刚响起时,琼瑰忽然扑进了他怀里,将头深深地埋到他胸膛前,像只舔舐伤口的小兽般呜咽。   她似乎还说了些话,但声音闷在胸前,断断续续,秦岁晏并没有听清。   他也没有马上问,只是静静地由琼瑰发泄。   待呜咽声渐渐小了,他才将人从怀里开。   琼瑰似乎有些不乐意,依旧埋着头,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萝卜似的被秦岁晏□□面对他。   哭得鼻子有些堵塞,眼睛也很胀,可能肿起来了。   琼瑰有些不好意思看秦岁晏,她偷偷瞥了一眼,居然瞧见那人唇角微微翘着,含了一缕笑意。   明显是在嘲笑她。   琼瑰蓦地又委屈起来,她在气头上,声音一点也不稳,时不时抽着气带点哽咽:“要去证明陆家没罪,方法就只有一个吗?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多想两个方法,别让他们待在牢里······我做了恶梦,你也不问问我梦到了什么,还在笑······   她的声音细弱,像小奶猫儿挠着丝绸般没什么力道,却折磨的人心痒痒的。   瞧着樱桃红的小嘴碎碎念着,秦岁晏忍不住低下头去,附耳听得仔细。   自从那夜不欢而散以后,他常常只在夜里来看一眼她的睡颜,及至天未明便又匆匆离去,还嘱咐旁人不要惊动琼瑰。   这么多天来,琼瑰难得和他如此撒娇诉苦。   待听到她说,“这摆设谁爱当谁当······我不干了······”,秦岁晏蓦地感觉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地打断她的自说自话,仿佛弥补般认真地问,“你梦见了什么。”   这一下反而轮到琼瑰顿住,她其实并不想把梦到的事情告诉秦岁晏,甚至,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   梦里的秦岁晏看她的眼神刺骨冷冽,那场景太生动真实,仿佛就在眼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想到秦岁晏有一天知道了她并不是陆斯玉,而是一个在这个世界说不清、只能以精怪来称呼的东西时的表情,惊慌很快便裹满了琼瑰的心脏。   “就······就有一群人在追······”她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人在追?”   “······梦里面,我不记得了······”   “然后······然后我就醒了······你,你吓了我一跳。”   秦岁晏瞧了一眼无意识摆弄着他袖口盘扣的青葱手指,明知琼瑰隐瞒了很多,没有全说出来。   然而他只是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握住,将人重新拉进自己怀里,抚着覆在琼瑰肩头的青丝,淡淡道:“皇后不必忧虑,再过几日,陆司霆和陆太师便能出狱。”   琼瑰心下稍松,几乎又要哭出来。   “只是,太师可能无法官复原职。”秦岁晏接着道。   琼瑰此时高兴还来不及,压根没有思考之后的事,冲口而出道:“没事的,只要人平安就好。”   如果陆家没事,她过几日便可以回去探望柳飘飘她们,对了······要想个办法把贤音的事情告诉秦岁晏,贤音留在这里,于琼瑰而言,总是个不小的威胁。   或许也不必要,万一他问起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一切,又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和贤音见了面吧。   还有······想起贤音,琼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先前因为担心着陆家人,许多其他的心思都被她当做无关紧要忽略,现下最重要的麻烦几乎解决了,那些细小的怀疑却像针扎一样刺得她难受。   秦岁晏真的······另有喜欢的人?   不合理啊,她仔细回想了穿来之前看的那两章小说,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年,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但她记得,简介里提及他的笔墨几乎寥寥,至于书里——   上次系统已经说过,因为她的掺和,原故事线已经和现在的发展毫不相干了。   找到系统去读一读原来小说这一条路也行不通。   贤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直接问秦岁晏吗?   外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咳嗽,恭四善小声催道:“陛下,已至寅初三刻了,该动身了。”   秦岁晏听罢,便依言起身。   他又睨了一眼琼瑰,听闻父兄会被放出狱后,琼瑰便抱了个靠枕,退到床沿边思考着什么,时而微笑时而愁眉不展,雪腮偶尔瘪了瘪,像是在泄气。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秦岁晏起身欲离开的动作。   秦岁晏向外走了两三步,很有些不甘地回了头,只见那秀气的眉细细拧在一起,略显苦恼,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如果这时去问她,多半得不到答案,或者得到的,并不是他想听的实话。   “皇后,朕要走了。”最终,秦岁晏还是无奈地出言提醒她。   琼瑰恍似醒神般,睁圆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看向他,仿佛才发现他都走到了珠帘那里:“这么晚你还要、还要回汲徽殿去吗?”   她还以为秦岁晏会在这里留宿。   然而秦岁晏只是眼神幽静地看她,“是去勤胥殿,汲徽殿在修缮,朕还有折子没批完。”   过了辰时,便可以直接在那儿接见外臣。   琼瑰其实没完全分清他办公的那些宫殿,只觉得这台词是真的耳熟。   待她想起来,这就是时常会在宫斗剧里听到的、皇帝面对不喜欢的嫔妃要跑路时的托词,秦岁晏早就走的没影了。   她想发火都没处可发火,一下更加颓然且愤怒了。   这后宫里还只有她一个人,日子就过的这么难了。   以后呢。   没等她再继续想下去,就听到良梓平和稳重的声音在外室响起:“娘娘,奴婢能进来吗。”   琼瑰本想说不用,可是环顾了一下,挂着几幅水墨画的墙面和窗户上都映着奇怪跃动的影子——平常看不觉得,刚刚做完那种梦,琼瑰一点也不想继续一个人待着。   外面又好像下起了雨,雨滴不小,打在窗框和屋瓦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她还是妥协了,让良梓进来。   良梓在她旁边的一个矮榻上安置,她没有熄灯,也没有再说什么。   琼瑰放下一半帐幔,另一半只垂下一层纱帐。   房中飘着她常用的清甜熏香,一片寂静里,只偶尔有蜡烛爆出烛花的轻响。   睡意渐渐又袭了上来,临睡前,她一直担心会再做刚刚那种恶梦,后来莫名想到,良梓怎会半夜在自己房中睡得好好地,却又来伴她睡?   十有八九是秦岁晏叫过来的。   想到这,她心下安定了不少,也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后半夜的这一觉琼瑰睡得极好,没再做梦,直到天亮了,自鸣钟叮叮响了七下,她也跟着自然醒了。   良梓醒的比她早,但仍守在她身边没有出去。   小燕儿进房来,要为琼瑰预备洗漱时,看到床铺上不仅没人,被褥也已经被整理好——放着细圆筒的枕头明显被人动过,不在原来的位置。   她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朝床铺走了两步,忽然听到琼瑰叫她:“小燕儿,你回来了。”   再一抬头,便看到琼瑰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由苹果装扮,而良梓站在旁边待侍。   忐忑不安地走到琼瑰面前,小燕儿心中直打鼓。   琼瑰鲜嫩如玫瑰花一样的脸上含着笑,小燕儿不知她是否已经看到了那幅画——她已经有好多日没看过琼瑰有今天这样好的气色。   良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拢紧了衣袖。   “皇后娘娘,”小燕儿上前从苹果手中接过牛角梳,梳着那如瀑青丝。“听苹果说,您昨日就没怎么吃东西,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定会令夫人担忧。”   琼瑰正想知道柳飘飘的近况,连忙屏退了其余人包括良梓。   “你昨日回去,府上都怎么样了?”   琼瑰满满的急切,倒让想好了措辞的小燕儿迟疑了。   她顿了顿,才道:“夫人和少夫人很担心老爷还有大少爷。她们······也很担心您,夫人求您,在皇上面前,为老爷求求情。”   琼瑰拉着小燕儿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些,眼睛也黯了下去。   柳飘飘恐怕会怪她无能,无法劝秦岁晏早点放了陆家人。   可是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起秦岁晏昨夜对她说的消息,琼瑰竭力振作起来,充满希冀地看向小燕儿:“今日还要劳你再出宫一趟,替我告诉母亲,让她宽心,在家等候几天,父亲和大哥一定很快就会没事了——只是此事先不要对外声张。”   秦岁晏告诉她时,并没有不让她对外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清楚秦岁晏到底是什么谋算,只是听他提及陆升阆可能无法官复原职,那说明这里面的曲折恐怕也不少。   琼瑰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又被有心人做文章,因此很小心地叮嘱着小燕儿。   小燕儿瞧着琼瑰的脸庞,心里几乎有些不忍继续,柳飘飘不知道琼瑰都做过些什么,可是她却是跟着琼瑰一路走过来的。   眼前这个女孩已经短短十来天便清减了一大圈,说她不忧心陆家人才是无耻的谎言。   可惜,这个女孩为什么不是她真正的小姐······   她在陆家待了很久,开始并没有见到夫人,李妈妈一直不愿说夫人的去向后来逼急了,便说夫人去手帕交谢夫人家做客。   直到宫门快要落钥,她打算出府回宫时,才自后门处见到夫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整个人恍恍惚惚,见到她问安也不理。   后来李妈妈叫来她,却并不是传她去见夫人,只说了一句话让她带进宫。   她觉得不妥,便多追问了两句,李妈妈除了说夫人会进宫看望小姐,便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让她催着小姐去向皇帝求情。   还说怪不得府上闹了那么大动静,那位在后宫却和没事人一样,不是亲的果然差了许多。   小燕儿本想反驳,可是想起还被关着的梨子,顿时又觉得说不出什么。   再后来,临到她要上马车回宫,夫人终于出来了,却不是为了别的,夫人只和她说了一句话:“一定要让皇后娘娘回陆府一次,哪怕不回陆府,出宫一次也可。”   可是,她才以万佛寺听经的借口让小姐出宫一次,现在,又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再出宫呢?   “你怎么了,”琼瑰望着铜镜里在她身后出神的小燕儿,奇怪道。“是不是昨天奔波累了——”   “没有,奴婢没有累着。”小燕儿听清琼瑰的话后连忙道:“奴婢只是想着,不若您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   琼瑰的微笑凝在脸上,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她忽然想起小燕儿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位陆斯玉了。   虽然正常来说,由女儿亲自去和母亲说父亲快出狱没什么问题,但琼瑰无法忘记,小燕儿故意让她去万佛寺这件事。   她也没什么错,忠于过去的主子罢了。   琼瑰只是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便在这个时候回陆府,若是你太累了,那么便让苹果去送信吧。”   小燕儿还不知万佛寺发生的事情。   她问过苹果当时的情况,无奈苹果根本就不知道贤音也在,能说的有限。   再加上琼瑰掩饰的好,旁人看不出她心底的异样,小燕儿也只以为顶多是贤音公主给了琼瑰些气受,根本没有想到其他。   可如今这个情状,明显没那么简单。   小燕儿不敢再说什么,她望着那张没了喜色的木然小脸,轻声道:“奴婢这就出宫去,娘娘别动怒。还有,御膳房那边派人送来了早膳,当时您未起,奴婢便命人在咱们的小厨房里煨上,这就让苹果呈上来。”   琼瑰点点头,又道:“良梓呢,让她进来吧。”   小燕儿有些失落地拜了拜,退了出去换良梓进来。   琼瑰从铜镜里看到她低头退出去的样子,也看到她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有些事,一旦发生,就不是那么好回头了。   这件事里,小燕儿的立场或许没什么错,可是如今这一切,也不是琼瑰蓄意如此,只能说,她们情分终究太浅。   那个笑着给她撑伞、雨夜里陪她在紧闭的林府外拼命叫门、扶着她下了婚辇接受万民观仰的丫头,终于也成了过去式。   她尚且如此,秦岁晏,柳飘飘他们······琼瑰不敢想下去。   “娘娘,您叫奴婢。” 第55章第55章   一连晴了好多天,阳光热辣辣的晒下来,御花园里娇贵难养的名品都显得蔫蔫的。   才浇过水,转眼间土壤就又干瘪下去,似乎多少水都不够喝。   新花匠看着西北角一片才移来的鸢尾,本来挺犯愁的,结果这天早上天公作美,召来一大团乌沉沉的云,不一会儿就淋了人间一场透彻。   雨停了以后,花匠便被召去了明和宫。   他胆小怕事,不承想这回召见他的居然是皇后,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进了宫门后也不敢抬头看周围,只凭余光扫了一圈,已被门前森严的守卫和往来鱼贯却井然有序的一拨又一拨光鲜亮丽的宫人给震慑住。   他也不知自己犯了何事,待走到宫门前,带他的太监管事停下,他就跟着扑通跪下了。   跪得太快,膝盖被那高高的门槛狠狠撞到,钻心的疼,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裂开。   这撞击声实在挺响亮的,连还在抄手回廊里差些距离才到宫门口的琼瑰都听到了。   “谁在那儿?”   琼瑰一边问一边走了两步,瞧见一个鼓鼓的小山包蹲跪在门槛前,不由好笑。   还没看见她呢,先把大礼预备着练习了一遍?   “小山包”耸动了一下,还是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山竹赶过来,替他答道:“回娘娘,这位便是奴婢和您提过的,宫里新来的花匠。”   琼瑰点点头,先让他起身。   小花匠膝盖明显在门槛上磕伤了,好险没能站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暗自使了不小力气才忍住痛站稳在琼瑰面前,但仍低着头,不敢乱看。   眼前的男孩说是花匠,其实也只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   大约是常年日晒劳作的缘故,肤色黝黑,四肢精细,看上去很有些营养不良。   “你叫什么?”   花匠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最主要的是,声音的主人很温和。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从没有人这样问他话。   这声音,让他想起了离家前给他偷偷给他塞了很多包子的阿姐。   他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保山。”   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嗓子有些放不开,少年花匠显然怕琼瑰没听清,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我叫保山。”   琼瑰见他拘束的很,便遣走了除了山竹和良梓以外的侍从。   她亲自抱了一盆花来他面前,认真地看他:“保山,听山竹说,你家在西南边,这株滇山茶,你可有办法治一治?”   保山望着她手中的那盆花,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回话。   那盆花看上去十分茂盛,抽出来的枝条紧紧依着主干,造型像一簇烟花。   肥硕的叶片中,还藏着两三朵白色花朵。   只是细看才能发现,花瓣的褶皱上布满了斑点,颜色还有些不正常的黄。   明显不像乍看上去那样健康。   琼瑰和山竹都以为没戏了,山竹没了耐心,伸出手指戳了戳保山的额头。   “能不能治好,你倒是说句话呀,一直让娘娘等算怎么回事?”   保山睁大眼睛看了看她,而后迅速低下头去。   “这不是滇山茶,而是长在黄金海那边的雪素心,传教士把它们传到西域,再由客商带到南边,最后进贡来的。”   少年嗓音里有着变声期后期特有的毛刺,显得又突兀,又认真。   琼瑰和山竹都愣了愣,她这院子里时常被秦岁晏塞来各种东西,库房都快堆不下了,这花也是其中之一。   想不到小小一盆花,走过的路居然比她一个大活人还要多。   “保山,你怎么知道的呀。”琼瑰感叹着,挺佩服的。   “我也是听师父说的。”   保山黝黑的脸红的有点发亮,又有些忸怩地补充道:“师父送我进宫以前,也在宫里待过,他给我了一本簿子,或许能翻到法子。”   “娘娘,您不要着急。”保山飞快地看了一眼琼瑰,恳切地说。   琼瑰觉得这个弟弟真的很不错,她望着腼腆的少年花匠笑道:“好呀,那这盆花就拜托你了。”   保山默不作声地一个劲点头。   琼瑰看得好笑,刚要多问他两句家里的事情,院外的甬道里传来了宫人通禀的声音。   琼瑰便没再问下去,而是吩咐山竹送保山出去。   保山自觉地去抱起那盆雪素心。   山竹看着他老实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嗔道:“你傻不傻呀,你只管和我走,这花自然有内侍搬去花圃给你的。” 第56章第56章   琼瑰从来不知道秦岁晏用膳这么慢。   虽然细嚼慢咽,动作是文雅好看,配上他低眉收敛气势的容颜,几乎可以入画——但实在是太慢了。   也或许是她一开始等的太久,所以觉得整个晚膳耗费了太长时间。   宫人们进来撤去菜肴杯盘时,琼瑰已经困得不行了。   秦岁晏倒是跑路跑的很快,说了声去书房人就没影了,一点闲话家常的时间都没有。   琼瑰瞧着那一贯挺直如松的冰冷背影,就很懊恼刚刚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只顾着吃,都没怎么说话。   她本想着赶紧回明和宫,然后扑倒在自己柔软的拔步床里。   但没走几步,就发现良梓和苹果带着几个小宫女在偏殿的净室里忙碌着,叫了好几声两人都故意装作没听见。   “你们在干嘛······”琼瑰颇为无奈,自己也跟了进去。   见到那一池热腾腾的汤浴,她顶着一张滚烫的脸就问不出一点气势了。   “这,你们现在胆子大了啊?在勤胥殿也敢这么自作主张了······”   良梓笑眯眯的:“娘娘,这于宫规无碍的。”   琼瑰被噎的说不出话,湖泊似的眸子气咻咻地看着良梓和苹果。   “奴婢们瞧着娘娘困倦了,所以让春风她们备好汤浴,娘娘快进来泡一泡,也好松散筋骨,祛祛乏,这样安寝也舒服些。”   苹果也跟着振振有词。   良梓则继续看着琼瑰在水雾里若隐若现的粉面微笑。   “你——好你个苹果,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琼瑰嘟嘟囔囔地抱怨。   看着那飘满玫瑰的浴池,她怎会不知她俩的心思,两人不过是希望她能主动留在勤胥殿,同秦岁晏和气一点罢了。   两人见琼瑰算是默认,便合起门扇退了出去。   琼瑰沐浴时不喜旁人在。   事与愿违,她本想稍微泡一泡便算完事,结果在蒸腾的浴室里待了会儿,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竟然又久违地做起了之前的梦。   周围全是乳白色的浓稠水汽,恍然间琼瑰还以为自己从浴池中站起了身。   然而远远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嘈杂声响令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她飘飘荡荡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低下头去看,身上穿的竟然是现代的衣裙。   风将她裹挟着,越过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尘土,朝灰暗到能清晰看清轮廓的太阳方向掠去。   嘈杂声离得很近了。   琼瑰终于分辨出,那犹如巨龙混乱的嘶吼咆哮声,其实混杂了将士的怒吼声、战马嘶鸣、铸铁兵器火花四溅的碰撞、战鼓声,以及,在战乱里家庭分崩离析的百姓哭叫声。   琼瑰的位置离主战场还有距离,更贴近已经有一侧城墙残破的城垛。   城垛里站满了兵士,每个人脸上沾着凝成紫黑的血污和尘土。   除了最前面控制着投石装置的兵士,其余人或站或倚墙坐下,手里怀里都放着刀和长木仓。   放眼看过去,身形几乎都摇摇欲坠,眼神呆滞,也不知在这里苦战了多久。   有个年轻一点的兵士硬是困倦极了,一手拄着没了箭头的长木仓,一手撑在墙头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没多久,突然有个敌军顺着云梯窜了上来,对着他兜头便是一刀。   一个老兵见状,来不及喊,反手就从身边预备的箩筐中搬起块石头,举起来砸向那个带尖帽的入侵者——   然而那石头还没砸下去,一柄尖刀就从后面穿透了他的胸膛。   热乎乎的血溅了年轻士兵一脸,把他唤醒了。   他“啊”地短促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看过去,正巧躲过兜头一刀。   等看清楚情况,本能要往后退,可是死不瞑目的老兵那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又咬牙顶住,举起木仓往前刺去—— 第57章第57章   琼瑰一个人在殿里待了不知道多久,怔怔地看向面前一小片射进室内的阳光。   等这一片日光渐渐缩小至消失,她正准备起身,一阵难忍的酸麻从脚底、小腿传来,她一个没站稳,扑跪在地上。   这下好了,不仅腿上酸麻,膝盖处还隐隐渗出了血,殷红不一会儿就在轻而薄的衣裳上洇开。   良梓进来寻她,瞧见她一个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揉着腿,脸上却很木然的样子。   不知底里的良梓倒吸一口气,轻声唤琼瑰:“娘娘,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咱们回明和宫,奴婢给你请御医来。”   琼瑰倒是对自己时不时的磕碰已经习惯了,这副柔弱的躯体跟着她也有好几年,虽然容易受伤,但好的其实也快。   但是她的确是想回明和宫了,于是琼瑰点点头,借着良梓的力道站起身,谁想稍一用力,膝盖处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嘶!”琼瑰皱着眉疼的发出轻呼。   “娘娘!”良梓赶忙放下她,不再挪动。   琼瑰缓了一口气,又把手臂伸给良梓,然而半天不见良梓来搀扶。   她抬头看去,这个向来稳重沉默的女婢也望着她,一脸担忧地犹豫道:“娘娘,您这样如何能回明和宫,不若告知陛下,暂住在勤胥殿里休养,虽说后宫无召不得擅入这里,但您是陛下的妻子——”   琼瑰听了这句话,心脏仿佛被谁重重抽了一记,猛地喝道。“够了!”   她咬咬牙,不再管良梓,自己双手撑着旁边的楠木绣凳凳面,拼了命地要站起身。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站起身的动作,腿上传来的钻心痛楚也让她额上很快沁出了一阵汗。   等她勉力支撑着挪动了两步,扶着墙走到门口,内衫已快被汗浸得半湿。   良梓见她坚持,便不敢再多说,连忙支着肩膀搀扶住她。   幸而苹果就等在廊下,她本来正与勤胥殿的太监寒暄,眼睛却不放过殿内一丝一毫的动静,所以琼瑰和良梓一出来,她便瞧出不对劲来。   “娘娘,”苹果小跑着上前拦住了琼瑰,“奴婢去让人备辇,您等一等。”   良梓舒了一口气,她本意也是想着叫人用轿撵,但是琼瑰这边离不了人,她正愁着勤胥殿到明和宫这么远的路,该如何回去,这下好了不少。   谁知她高兴的太早,琼瑰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苹果跑开的身影,便低头又往阶下一步一步挪去。   这次良梓有了先前的教训,没敢再拦,只是小心翼翼地陪在她旁边。   她从来不知道,这位娘娘看似柔弱,骨子里原来这般倔强。   两人挪到御花园的一座石拱桥上,琼瑰已经脸色白的像纸,她心疼道:“娘娘!您这是何苦?”   琼瑰摇摇头,不敢说话,她很明白,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撑着而已。   挪到明和宫大约用了多久,琼瑰也没有数,她直接累得瘫倒,几乎昏死。   良梓安顿好她,从寝殿里出来时,山竹和苹果正说着什么,见到良梓束着手低头走过来,苹果连忙问:“娘娘回来了?怎地不等等我?”   良梓又道:“皇后娘娘腿上有伤,先去召几个御医来,等娘娘醒了务必察看仔细。”   “娘娘怎会受伤?是谁弄的!”山竹急吼吼地,恨不能自己去问琼瑰。   苹果圆圆的脸上汗津津的,也是焦急不已。   良梓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两人进了廊下,方才小声道:“娘娘已经睡下了,别吵着她。”   山竹和苹果虽然担心,也不敢再贸然出声。   “娘娘身子较往常又弱了,今日摔了之后差点昏厥在勤胥殿,”良梓回忆着当时情景,“她和陛下之间应是在置气,所以不愿待在勤胥殿休养,也不愿等轿辇。”   “好了,这些事暂且别问,”良梓又朝苹果道:“勤胥殿里未传午膳,你去吩咐小厨房做好送来。”   山竹和苹果点头应着,立刻分头忙碌起来。   良梓正打算回身去房内看看琼瑰,一阵风从身边旋过,面前竟出现了一个黑衣青年站在台阶上,伸出剑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诧异地抬头,辨认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一脸不耐烦的少年,是秦岁晏的暗卫木萧。   “掌令暂且去休息便是。”木萧睨了一眼身后,意思很明显地赶她走。   “是陛下在里面吗?”良梓原地未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询问。   木萧眯起眼,没好气道:“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能让他守门的,天下还有几个?   真是奇了,良梓昔日在潜邸里也不是个愚蠢的人,怎么调到皇后身边了,这脑子反而不灵光了许多。   木萧原以为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后,这女人会很快离开,没想到良梓顿了顿,语气有些埋怨:“娘娘身上还有伤,陛下在勤胥殿也不留人——”   这会儿又跟来明和宫故意惹人生气?   木萧这回真的烦了,若不是敬她是潜邸老人,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想开口。   他直截了当地横了一把剑在隔扇上,冷声道:“不许进去。”   然后便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再不理会其他。 第58章第58章   “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我的琼琼,”柳飘飘一见贤音公主,忽然崩溃一般扑上去摇着她的肩膀,几乎痛哭失声,“我的琼琼什么时候能回来?”   贤音公主凤眼微眯,玩味地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柳飘飘见不得她这个笑容,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愚蠢受了骗一般,可是那药,那药她自己煎服过,对人没有毒性。   “你说话呀,我的琼琼会回来的,对吧?”她发疯地摇着贤音,显然把贤音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不管多久,她都会回来······”   她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贤音笑够了,忽然像是发了慈悲心一样,捧着柳飘飘的脸,替她抹了泪,还顺便扶正差点掉下的玉钗。   柳飘飘以为事情终于有了明朗的希望,她满怀希冀地盯着贤音   听到她清了清嗓子,用甜美的声音说出了最恶毒的语言。   “一副药不够的,陆夫人。”   “呵呵,往后一个月,还得再喝两次呢。”   “你放心,两次以后,真正的陆小姐一定回来。”   马车行驶到一处荒废的老宅附近,贤音悠闲地站起身,跳下车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陆夫人,做了一半的事,一旦回头,什么下场,你知道的吧。”   “贤音,就坐等陆夫人的好消息了,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柳飘飘呆坐在马车车厢里,突然觉得把车帘吹得吱吱作响的风,寒意刺骨。   这明明是夏天,那风却呼啸着,像要把经过的一切都杀死。   回陆府当夜,柳飘飘就病了。   她整个人恹恹的,总是一个人念念有词,但面对陆司霆和陆升阆时,却又什么都不说。   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是很能顾及到她。   从狱中出来后,便按着同秦岁晏的谋划,将蛰伏在狱中时手下探得的消息整理了一番,拿着证据拟了名单,由陆司霆亲自去搜捕扶启潜在京中的暗桩。   父子两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平日像风一样出入陆府。   柳飘飘的烦忧也不敢说出口,尤其是告诉他们俩。   跟了柳飘飘几十年的李妈妈,望着她憔悴的脸,在梳头的时候悄悄藏了好几根银丝。   她的情况,阖府上下都不敢说,更不敢报给琼瑰。   就连李妈妈,一旦稍微露出一点想送信去宫里让琼瑰回来看看的意思,也会立即招来柳飘飘激烈的反对,她会突然发出尖叫,然后砸碎手边的东西。   这个时候,李妈妈也只剩抹眼泪的份。   幸亏府里还有个少夫人沈若嫱,因为她有了身孕,柳飘飘大多事情都会听她的,可是大约也是因为沈若嫱有身孕,柳飘飘也不怎么愿意见她,怕自己做的孽,会让未出世的孙子沾染上。   李妈妈深知这是心病。   她总劝柳飘飘:“您都亲自试过那些药,若是有事,您早该觉得不适,如今您还好好的,那皇后娘娘她,自然也是好好的······”   “琴芳,你不知道,”柳飘飘恍惚着,声音十分虚,“我既盼着那药有用······又不敢想它真的有用,每过一日我都好像在火上煎熬,我给她喝了那些东西,那孩子还叫我母亲——我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李妈妈心疼极了,颤声道:“这原是老天做的混账事,不是您的错,咱们熬的那些药是补药······您别再想了······好好的,吃一点东西,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飘飘呜呜痛哭了一会儿,也会点点头,像是把李妈妈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然而这些话起的效果往往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因为那些药,还没有全部让琼瑰吃下去。   起先柳飘飘勉强撑着又送了两趟,可是自宫里回来后,她几乎哭得吃不下饭,反常的让陆司霆和陆升阆父子都起了疑。   还是李妈妈想了个办法,教她说自己是因为丈夫和儿子都在替君分忧,担心伴君如伴虎最终不能善了,又担心琼瑰一人在深宫里受欺负,所以才会情绪不稳。   柳飘飘照着说了,才险而又险地瞒过了陆司霆和陆升阆。   这之后她便将药交给李妈妈,由她做好了亲自送进宫去,自己不敢再碰。   陆升阆父子两人进狱的缘由并没有全告诉过柳飘飘,所以两人对柳飘飘表现出的“担惊受怕”都十分愧疚,纷纷劝了她好久,却并不知道家中往宫里定期送汤的事情。   整个陆府里,唯有独居在自己院子里几乎不出门的陆蔓,注意到了这件事中的猫腻。   李妈妈第一次独自进宫的那个早上,陆蔓正让青音出去买她爱吃的芙蓉双合糕和栆心山药泥。   桐花巷附近做那两样吃食的店生意好得很,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有人排着队,去晚了就卖空了。   所以青音起了个大早,她去厨房拿食盒,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药炉前挤着纱布过滤药汁,纱布下透出的药汁泛着一种甜香,味道似乎不错。 第59章第59章   也许是太过劳累,夜里琼瑰入睡的极快,一个梦都没有做。   本以为一夜能安稳睡到天亮的,谁知,中间还是被搅和了。   “砰!”   一声巨响,琼瑰猛地睁开眼,身子跟着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感觉床榻、旁边的立柜乃至整间房子都抖动了一下。   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巨人在拨动着玩具小房子。   琼瑰睡眼惺忪地反应了两秒,才撑起身子,打算扯着嗓子通知宫里人地震了——   然而秦岁晏就在这个时候托着一盏灯出现在她视线里。   到嘴边的话语又被琼瑰悉数咽下,怔怔地看着他步履急促地朝自己而来。   他虽然走的很急,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却连褶皱都没有一丝,平平整整,和他的人一样端秀。   若不是那起伏的呼吸像海潮一般,琼瑰还以为他只是散步路经明和宫,顺便进来视察一下。   琼瑰说不清,看到秦岁晏停在床榻前不再靠近时,心里隐隐的失落感和落空的期待,到底算不算自虐。   他只用幽深的眼神,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她就忍不住想抛弃前嫌,贴近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声音,弄清楚那双眼睛里面她看不懂的东西。   还不待她想出合适的话语,秦岁晏又转身出去了。   良梓和苹果跟着进来,一脸惊惶地要服侍琼瑰穿戴。   “怎么回事?”琼瑰皱眉,却不是在问苹果和良梓,更像是低声自言自语。   毕竟苹果和良梓两人,自己都还披散着头发,身上也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袍。   一眼便能看出也是猝不及防被人传唤来的。   “燕儿姐说——外面有太医在候着,似乎是陛下带来的。”   苹果听到琼瑰的话,出乎意料地给出了答案。   “是宴上的菜品有什么不对么?”琼瑰吃了一惊,主动配合起来,穿衣速度加快不少,“有人食物中毒?”   苹果飞快地摇摇头,肯定道:“燕儿姐说来的人是院正,看来是给您请脉。”   主仆正嘀咕着,屏风外已经传来了御医苍老的声音:“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秦岁晏又从屏风后回到拔步床前,轻睨了一眼良梓。   良梓便识趣地放下幔帐将琼瑰笼在其中,和苹果两人立侍左右。   “陈医正。”秦岁晏一声唤,老太医便颤颤巍巍地绕过屏风来,为琼瑰把脉。   隔着幔帐,琼瑰也不知外面的具体情况,诊脉的过程里,空气异常沉闷,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了许久,琼瑰手腕空悬着,有些酸。   她悄悄动了动,没想到立刻被帐外的人按住。   指腹的凉意摩挲着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暗含着警告的力道。   琼瑰老实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院正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已经诊出了结果,里间的琼瑰跟着心一揪。   对于她来说,这两种结果好像都不是很能接受。   她不会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吧?   怎么办,古代这愁人的医疗水平,她难道要天天喝草药了?   按压在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一阵脚步声远去后,良梓和苹果重又将幔帐用帐钩挂起,服侍琼瑰重新安置。   “你们有听到太医说什么吗?”   琼瑰好奇极了,那位太医有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反而一诊完脉就跟着秦岁晏出去了。   良梓和苹果都摇摇头,还劝琼瑰早点休息,不要多想。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您且宽下心。”   苹果也说:“若是当真有问题,太医定会留下药方,可奴婢方才留了心,他跟着陛下直接出了咱们明和宫,那便说明,没什么要紧事的。”   “那,明天白天再问问看好了,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   琼瑰也觉得应该如此,她打了个哈欠,困意卷土重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苹果只说对了一半。   陈院正确实是跟着秦岁晏出了宫,但他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转眼就又跟着秦岁晏到了勤胥殿。   进殿以后,陈院正不需人催,自己将诊脉半天所得的信息一股脑报与秦岁晏听。   “娘娘一贯有气血虚弱的毛病,此番似乎又添了些阳气浮越的浮脉之状。 第60章第60章   外间的风大了起来,吹的窗格发出轻响,反而衬得殿内有些过分安静了。   秦岁晏已经垂下眼,仿佛在深思。   侧颜静静映在摇曳的晕黄烛光中,如高岭寒雪,幽谷深梅,凛然遥远。   不知怎么,琼瑰忽然想起样貌被藏于纸上的灵动少女,那双眼睛灿若星子,静极生妍。   如果对着那样的眸子······恐怕谁都不会把目光移开吧。   琼瑰微微一笑,忽觉有些落寞。   方才秦岁晏惊诧的表现落在她眼中,几乎就是当头一棒的拒绝。   他没有说一个字,却比说了一万个字更伤人。   那双筷子有一只恰巧滚落到琼瑰脚边,她咬咬唇,想俯下身去悄悄帮秦岁晏捡起,顺便结束这个似乎无法继续的尴尬提议。   然而,转身低头时,面前却被米色身影挡住。   她仰起头看去,秦岁晏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到了她身边,神色已如常平静,向她伸过手来。   琼瑰不明所以地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几乎是一放进去,就被他珍而重之地握住。   “我······方才的话,我开玩笑的,其实也不着急······”琼瑰如坠雾里,怕他是出于责任使然,所以思考之后决定顺着她的要求,便下意识地解释:“可能是最近听两位王妃谈及了她们的孩子,听得有些多所以······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急切,带着些鼻音,软软的,明显没什么说服力。   秦岁晏只是淡淡一笑,恍若未闻,握着她的手却紧紧收束,似乎怕琼瑰半途逃走。   “恭四善。”他低低唤人,“把这里收拾好,再去燃一炉前日西域新贡的荼无香。”   说罢,便欲带着琼瑰离去。   “陛下——”琼瑰本来没打算今晚就留宿勤胥殿的,毕竟明和宫还有两位王妃在呢,自己总不好真的把人撂下不管了吧。   可是秦岁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修若梅骨的食指竖在琼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不适合,进内寝殿再说。”   “还是,”秦岁晏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声音好似有些疑惑,“皇后觉得,有比床帏更适合夫妻间闲话的地方?朕愿听闻之。”   “啊?”琼瑰脸色绯红,感觉怎么都说不清了。“不是——我不是说刚刚······那个是一时、一时······”   外间的香炉已然燃上,袅袅香气萦绕在鼻尖,熏得人有些发晕。   这香的气味挺特别的,不似以往宫中用的那些,西域进贡来的荼无香?   琼瑰也没有多想,注意力很快被旁的事情吸引走。   隔着一道屏风,恭四善还有宫女们正在外间整理呢,她偏开头去,不安地望着他们影影绰绰的动作,生怕被听到羞人的只言片语。   好在恭四善他们动作迅速,很快便齐齐出了殿,将门关好。   琼瑰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忘了自己到底在辩解些什么,只顾左右看看,避开秦岁晏的眼神。   眼前的少女粉腮凝脂,羞涩可爱,顾盼间神采飞扬而不自知。   秦岁晏眸色愈深,忽然低头靠近她耳边,亲上小巧圆润的耳垂。   耳边突然清晰的喘|息,吓了琼瑰一个激灵,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热意慢慢涌了上来,朦胧间,她好像听到秦岁晏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皇后说过的话,朕每个字都会当真,哪怕是玩笑。”   他说着,打横抱起琼瑰,向床榻走去。   帐幔被放下,周围一切的只剩下一个清浅的轮廓。   琼瑰只感觉口干舌燥,秦岁晏的指尖却还是那样凉,仿佛漫不经心般划过,层层衣饰就被那修长的手指挑开,散落在身侧。   “可是······如果我对你说谎了······”   昏昏沉沉之间,她还是惦记着这件事。   她害怕,哪天一睁眼,真的看到秦岁晏用之前梦里那样冰雪般冷漠的眼神看她。   秦岁晏欺身而上,细细地顺着她的光洁额头、秀美琼鼻,一路吻至雪腮,最终停在薄染水光的红唇边,带着情|欲的嗓音有丝丝喑哑。   “若你能长久陪在朕身边,”他轻轻抚过怀里人微蹙的蛾眉,声音渐低,“便是谎言,我亦甘之如饴。”   他那双皎若秋水的眼睛看过来时,光华炽盛。   似乎在无言地立誓。   琼瑰眼眶微微一红,却还是无法放任自己完全相信。   她想,一定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隐瞒了多大的事,才会这样宽容。   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早就知晓他心中藏着一个人,却故意不肯放手。   情动处的许诺,如果能当真就好了。   迷离的视线里,秦岁晏俯身在她面前,双手扣住她的肩膀,黑发披拂垂下,同她的头发暧昧交缠,琼瑰悄悄捻了一缕在绕在指间,不忍放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她心里默念着,沉沉睡了过去。 第61章第61章   质子们进宫没两天,大雍对扶启的出兵直接摆到了明面,陆司霆很快便跟着动身赴西南边。   秦岁晏早早就告诉过她这件事,是以琼瑰并没有很担心。   临走前,陆司霆单独见过琼瑰。   他一身戎装进了明和宫,走路都带着一阵肃杀的风。   旁边的宫女们似乎都本能地怕他,上完茶后不需琼瑰说话,便直接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本来他见到琼瑰便要行礼,但琼瑰坚持拦着,陆司霆朗笑一声,也就作罢,但是显得很开心。   他又仔细端详琼瑰许久,发自内心道:“妹妹,你清瘦不少。好久没来看你,你怪不怪大哥?”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和贤音见面以后,琼瑰一度以为陆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惶惶不可终日,想回去看望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敢。   后来她庆幸地发现,贤音的势力被秦岁晏动手清除,柳飘飘来看她,还给她带了那么好喝的煲汤。   贤音,似乎也没来得及将此事告诉陆府里的人。   “一点都不会,永远都不会。”琼瑰突然有些鼻酸,“其实我应该回去看看大哥和父亲,但是——”   “大哥都知道的,那段时间,为了掩人耳目,父亲和我只能奉陛下的命令,假戏真做,你夹在中间,肯定也极不好过,”陆司霆望着她,满眼歉疚,“让你和母亲担心了。”   琼瑰伤感地摇头,“都怪我太没用,帮不了你们。”   “瞎说什么呢。”陆司霆宠溺地嗔道,“陆家的男人要靠家中女子来撑门楣,才是真正的丢脸没用。这次,哥哥奉命要去边关几天,特意来看看你,也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是嫂子和母亲吧?”琼瑰吸吸鼻子,忽然星星眼八卦起来,“上次听母亲说,嫂子有了七个月身孕。”   “到今日满八个月了。”陆司霆点头笑着,提及沈若嫱,脸上难掩幸福。“只是大哥只身在外,若嫱难免多想,妹妹,如果你有空······记得帮大哥多开解开解你嫂子。”   “大哥你放心吧,明和宫好多间屋子,接嫂子过来住没问题的。”琼瑰认真道。   “那倒不必,”陆司霆想的却不是她这样简单,“你在宫中为后,身边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就等着你犯错,再违制接若嫱进来住,只怕言官要把皇上烦死。”   “只要你偶尔宣她进宫散散心便好。”陆司霆想了想,又嘱咐道:“说起来,母亲最近也有些反常,自我和父亲出狱归家后,就发现她精神不是很好,但一问她,她便不耐烦,近来除却北边和扶启、乌干回的战事,沧州、陇州的水患也跟着严重,父亲一直忙碌,就只能靠你多关心关心母亲了。”   琼瑰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想不明白。   “母亲心情不好?怪不得这两次的汤都是李妈妈送进宫来,没有看见她。”   “母亲还会煲汤?”陆司霆听到这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朝琼瑰挤了挤眼,滑稽道:“妹妹还真是有口福。”   他这就差明晃晃地直说柳飘飘不会煲汤,煲的难喝了。   琼瑰被他逗乐,但还想着替柳飘飘扳回一点面子。“是啊,真的挺好喝,等你从南边回来,你也让母亲做给你试试,只怕你想喝,母亲也不做给你喝呢,到时候还得让嫂子出马。”   “嗯,那便说定了。”陆司霆看了看天色,敛容最后再端详了一眼琼瑰。“时间不早了,大哥要出发了。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皇上。”   他望着琼瑰那一头琳琅珠翠,似乎很犹豫了一番,本想如前一样摸一摸琼瑰的头,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最后还是折中地拍了拍琼瑰肩膀,压得琼瑰轻声诶哟了一声。   陆司霆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便步履匆匆出了明和宫。   琼瑰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希望乌干回和大雍之间的仗能尽早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七月中旬,前赴北疆出了河沿关的将士们,深入扶启的腹地和乌干回作战,由于不适应当地极其严酷的环境,节节败退,折损了万余将士。   比较棘手的,是大军还折损了一个年轻的将军,赵闵毅。   棺椁运回京中时,他的夫人曲清姿当即便一头撞在棺前,要以死相殉。   消息传来时,琼瑰正好召了柳飘飘和沈若嫱进宫作陪,两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琼瑰连忙安慰她们,告诉她们南边主要是牵制南蛮,以免别人趁虚而入,一时不会有打仗的可能,让她们尽量宽心,   无奈沈若嫱在孕中,又是初胎,心思不免很重,无论琼瑰怎么说,都郁郁寡欢的。   琼瑰正在着急,两位质子正巧在此时进了宫,来拜见她。   沈若嫱也在旁边,对两个孩子十分欣赏。   质子天真可爱,名字也好记,一个叫方尹,是和安郡王妃的儿子,一个叫秋昊,是宜安郡王妃的嫡子,两人按自己母亲的意愿,平日里以兄弟相称,相处的倒也融洽。   见沈若嫱喜欢,琼瑰便将两兄弟留下来在宫中用膳,由着他们活泼的在院中玩耍嬉闹。 第62章第62章   身在小屋中的秦岁晏,并不知道明和宫之后会因为他而变得乱糟糟。   只是很无奈地感觉到,自己在面对眼前这个疯女人时,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耐性。   乌干回人太难缠,大雍的军队又太深入,进了扶启腹地,战线拉得太长,辎重粮草的运输很难跟上,致使前方略处劣势。   这种紧要关头,乌干回军营里出了个骁勇程度不下于的人,先锋将领赵闵毅被偷袭身死,朝中将领里很难再挑出一个有能力去带队的将军。   秦岁晏思虑良久,已经决定御驾亲征。   他曾在漠疆待了数年,若不是后来这场宫变,他本应是出征的最佳人选。   然而,有些事不办妥,他无法安心前去漠疆。   自芩知将贤音抓回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也是国事繁杂至极的半个月,秦岁晏能抽出来的时间屈指可数。   一想到其中还有大半,居然是花费在审讯贤音身上,他便觉得心中怒火极盛。   偏偏贤音还在自以为是地挑逗于他。   她张狂地睨向沉静立在原地的男人,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慢地用上扬的语调撒娇:“阿晏,你过来,再离我近一点,我就把解药的方子告诉你,这解药如此珍贵,我怎么会舍得让除你之外的人听到。”   秦岁晏看了她半晌,似乎不为所动。   然而贤音却在心中暗喜——他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对自己用刑,而是还在这里与自己周旋,就证明,他找不到那个毒药的解药药方。   只要自己坚持,他早晚会来求自己。   若是他不愿为了那个贱人来求自己,就证明了那个贱人不值一提。   不管是哪种结果,结局都是对她贤音有利的,秦岁晏,一定会任由她施为。   思及此,她的脸上又漾起笑意,“我保证,阿晏,我保证,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现在不肯来,”贤音拉下脸来,威胁道:“难道一定要等我不高兴了,一辈子不说解药在哪儿?这么说——”   秦岁晏忽然向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哗啦!”贤音欣喜若狂,胀鼓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框,双臂一用力,拖拽着身上的铁链发出一阵阵声响。   “再过来一点点,阿晏······”   秦岁晏便又走了一步,他敛容垂眼,几乎满身戾气,就连旁边的木岫也不敢去猜自家主子现在心中在想着什么。   偏偏那个几乎走火入魔的贤音,一点不清楚现状,只活在自己的想象中。   她痴迷地望着俯身靠近的清俊面容,竟踮起脚仰着头吻上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秦岁晏充满厌恶地闪身避开了朝他凑过来的那张脸,在离贤音极远的门口站定。   眼看被秦岁晏躲过,贤音气急败坏地挣扎着,妄图挣开锁链,但很快,秦岁晏薄唇微启,冰冷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用刑。”   一道鞭子随即狠狠抽了上来。   鞭子上带着倒刺,很快就在贤音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火辣辣又难以忍受的痛楚令贤音倒抽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她还没有喘过气,鞭子便接二连三的抽了过来,一下一下,仿佛永无止境。   起先贤音还在仰头笑着,一边笑一边叫:“怎么,你想杀了我呀阿晏?你手握的那般紧,青筋看得我都心疼了······”   “啊!你杀了我,那个贱人也会不得好死,阿晏——啊!”   到后来,她浑身已经血肉模糊,整个人也神智不清醒,眼睛半闭不睁的,无力地垂着肢体,全靠锁链吊住,才勉强立着。   嘴里虽然喃喃念着,但已不成句。   “······阿晏,你······你真······忍心······对我······扶启,我父王······定不会放过······放了我······求求你······”   痛楚和恐惧已经将不久前的张狂和自负吞噬殆尽,现在,她满心奢求的,就是眼前毓质端秀的男子能放过她,但秦岁晏只静静地问:“解药药方在哪儿。”   贤音听清楚后,嘴里发出了一声似啼似笑的怪声,却直接惹得秦岁晏的耐心彻底告罄。   “问到说出来为止,”他顿了顿,语气平淡,“不用留活口。”   木岫有一刹那的分心,还是在旁边静静伫立良久的木戎领了命,“属下明白。”   回勤胥殿的路上,木岫终究没忍住,躬了躬身,问秦岁晏:“主子,若是不留活口——万一贤音公主到死都不肯吐露解药药方,皇后娘娘她——”   秦岁晏步履不停,及至进勤胥殿时,木岫才听到空气里传来一句话,掷地有声。   “既然是扶启的皇族秘药,吞并扶启,自然会查到解药。”   ********   一夜急雨,嚷闹过的明和宫重又恢复了静谧,只有一个闷着不吭声的少年站在宫墙下,等了很久,整个人被淋的浑身湿透,也没有挪步。   栗园小屋前,他比琼瑰更早窥见那场意外,明和宫外,他跟了琼瑰整整一路,。   整件事的内情,他看得比一直跟在琼瑰身边的几个人都要清楚。   没有人同他说过帝后之间的相处,但是看到那位皇后在宫门前昏倒时,他却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   他还发现了一个旁人没注意到的事情,很重要。   重要到不敢轻易说出口,不知道对谁去说,却又放不下心,只好鼓起勇气在宫墙边站了一宿,看看能不能找到转机。   天将明时,急雨终于缓了下来,淅淅沥沥滴落在长巷道里,将远来的脚步声也渡上一层潮湿的寒意。   保山瑟缩着,在晨间的寒风和细雨里抬眼朝宫门前看去,那里有一队禁军整齐划一地停在石狮子面前。   很快,人群分成两列,给后面的轿辇让出一条通路。   保山便看到,明和宫的宫人全都跪在那人跟前,恭敬地请安。   那人穿着银色轻甲,而非昨夜那件明黄色衣袍,整个人也完全不是昨晚清贵疏离的贵人模样,变得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气势愈加凛冽。   原来皇后就是在为这样的男子伤心。   保山看着秦岁晏踏进了明和宫,慢慢蹲下身,仰头靠到墙角,脊背紧紧抵住粗砾的宫墙,心内情绪激烈挣扎。   他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这个男人。   异常敏锐的直觉,让他不自觉地敬畏这位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皇帝。   倘若在琼瑰面前是尚可以忍受的局促和紧张,那么面对秦岁晏时,他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心里的惧怕了。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秦岁晏已经从明和宫中出来,重又坐上轿辇,带了那一队整齐肃穆的禁军,朝宫门处去了。   保山望着那片刻边消失在细雨尽头的队伍,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后悔。   迟疑了片刻,他便猛地朝那队人马追去——   “哎!”   经过明和宫宫门时,里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保山?!”   他在奔跑的途中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山竹站在门口台阶上,在喊他。   见他回了头,迟疑地朝自己看过来,山竹连忙举起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你在这儿呢?那可好了,主子正命我去找你来,如今倒省事了。”   “皇后娘娘,要见我?”保山不由顿住了脚步,待他反应过来,匆匆回头朝方才那队人消失的方向看去,哪还有半点人影。   保山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追不上了。   “对,娘娘才醒,便急着关心那盆雪素心,让我去请你。”山竹对他的表情十分不理解,只顾催他:“你这是怎么了,跟只鹌鹑似的。快点儿跟来。”   说罢,山竹便转身进了院。   保山只好跟过去。   山竹领了他绕过曲廊,一路未停,径直进了正殿。   正殿里的陈设同他上次来见到的不一样了,正中央摆着一座嵌着红宝石的石质屏风,将后面的人影遮挡的严严实实,连传来的声音也都闷闷的,像是风寒未愈一般。   “娘娘,人带来了。”山竹示意他在屏风前站好,自己进去回禀琼瑰,“可巧,这呆子好像一宿没有回去,也不知道避雨,就在明和宫的宫外墙边淋了个透湿。奴婢发现的时候,这呆子想必才反应过来,正往回跑呢。”   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却不料拢着宽大披帛的琼瑰只淡淡道:“山竹,去吩咐小厨房熬一碗驱寒的姜汤来。”   山竹答应着去了。   琼瑰出了会儿神,半晌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俯首在膝上,如云似雾的青丝披拂满肩,更显得那身影纤弱伶娉。   “娘娘,”良梓站在身后,怕她又迷糊地睡了过去,容易着凉,便轻声道:“您好歹振作些精神,久睡也是伤身的。”   昨夜自陆夫人和将军夫人回去后,琼瑰便又昏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刚刚才醒,算一算,竟睡了差不多近六个时辰。   就在她听不到琼瑰回应想要绕到琼瑰跟前去看一眼,那纤细的手腕忽然动了动,似乎受不住寒一样,又将披帛拢的更紧。   这还是夏天,娘娘就这样畏寒,实在是不妥,良梓正暗自担忧,未料琼瑰忽然轻轻道:“无事,很早我便醒了。”   很早便醒了?   良梓不仅担忧,而且震惊起来。   “那、那您可知,”良梓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早已经离宫了。”   琼瑰木然地盯了扶手上的花纹看,仿佛浑不在意道:“我知道。”   那时她已经醒了,也知道秦岁晏来看她,只不过他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末了,察觉到他似乎俯身靠近时,琼瑰便装作无意识地翻了身,缩进了床里。   想要远离他。   良梓听她这样说,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这么说,或许在陛下进去看望皇后娘娘时,娘娘是知情的,只不过是在假眠?   所以,她才会在陛下刚离宫后,就唤她们进去。 第63章第63章   外间似乎传来一阵吵嚷声,还时不时传来尖叫求饶,令人毛骨悚然。   琼瑰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噗”的水流声,紧跟着就是重物落地声,一阵腥气无声无息弥漫开来,蒙在门上的绸子上突然多出一大块深色痕迹。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她惊魂未定地往后退了两步。   “干娘?怎么——”方尹本在和秋昊玩着,但很快却很细心地注意到琼瑰的异样,朝她投来关切的视线。   “嘘,先别出声。”琼瑰急忙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方尹连忙点点头,乖巧地用手把嘴巴捂好。   秋昊瞧了他们一眼,忽然把手放到了自己腰上,摸索了一会儿,竟然从腰间的腰带里拔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   他举着匕首,放轻脚步想走到门扇旁边去探明外面的情况,琼瑰连忙拉住了他。   秋昊迟疑了一下,肩膀不舒服地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挣开琼瑰的手,甚至还往她身边靠了靠。   眼见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却不见熟悉的人来找他们,琼瑰便觉得凶多吉少。   不过她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在两个孩子心理素质都很好,也特别听话,不哭也不闹,半点不见惧色。   顾不得感叹王妃们教孩子的本事,琼瑰拉过两个孩子便往后面的窗户走去。   推开窗户时琼瑰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又转过身问两个孩子:“学过游泳······学过凫水吗?”   方尹和秋昊面面相觑,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琼瑰顿时松了口气。   屋后是一片碧波粼粼,却没有一条船和一个人,说明暂时还没被人注意到。   她指了指窗户,示意两个孩子先爬上去,再跳进水里。   “就藏在竹轩馆的下面,知道吗?”   琼瑰叮嘱着。   “若是到了夜间,外面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不用管其他人,直接分散离开这里,往干娘带你们去过的、明和宫附近的栗园里去,藏在山上,见机行事。”   但愿秦岁晏在那处秘密小屋设有一点保障措施。   方尹和秋昊点点头,翻身便趴在了屋外。   两人身体紧贴着用于装饰的格栅,抬起头望向琼瑰,向来清澈的目光,此刻都带了一些说不明的意味:“您一定要快一点跟上,来接我们。”   琼瑰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湖水,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放心,干娘毕竟是皇后呢。”   两个孩子得了她的保证,便不再迟疑,利落地松手跳进了湖里,潜去水底,眨眼就不见了,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琼瑰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注视着水波纹散开消失,直到重又恢复平静。   方才她看着清幽碧绿的湖水,心里想到的,是有一年在温泉院里遇到秦岁晏的场景。   彼时她对秦岁晏还没有动心,被他从水中救起,也只是单纯地心存感激。   而现在,她依旧不会水,却再也不会有个秦岁晏来救她了。   到了这一步,她想全身而退,难度到底有点高。   琼瑰环视四周,找到了自己和两个孩子方才抱过的靠枕,拿了一个在怀中,靠着高大的立柜坐下,将头歪到附近的茶几上,闭上眼,做出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来。   她没有等多久,外面就传来了震耳如雷的撞击声。   “砰!”   几乎是在一瞬间,门就从外面被撞开了。   琼瑰仍未睁开眼去开,只听到许多凌乱的脚步声闯进了这间屋子,还夹杂有金属兵器碰撞的叮铃震动。   “这里有个女人!”   有人发现了琼瑰,呆呆地看了她很久,才想起来冲到门口大喊。   里面的人也没闲着,琼瑰听到离她近一点的声音道:“喂,你过去探探这娘们有没有气。”   “你怎么不去?” 第64章第64章   场景一变,身上的痛楚全部消失了,琼瑰发现自己突然进了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   一片静谧里,她打量了下四周。   墙壁仿佛是用土黄的粗布制成,门对面简简单单地放着床,床边挂着一副铠甲,旁边还燃着一豆青灯。   琼瑰抬了头,望着帐顶,明白这应该是在军帐中。   她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   “咳咳。”   仿佛是从破风箱里发出的沙哑咳嗽声吓了琼瑰一跳。   她这才发现,床上是有人的。   只不过他身上盖了许多层被子,显得十分平整,光线又太暗,所以琼瑰一时没发现。   她晃晃悠悠地飘到对方跟前,发现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个银面将军。   他虽然被人用被褥盖成了豌豆公主,但人似乎是醒的,只是静静躺着,视线好像穿过帐顶看向外面。   下巴附近没有被面具覆盖到的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热粉,薄唇却惨白惨白的,没一丝血色。   琼瑰在床边俯下身,刚想把面具摘下来,结果手又一次直接划过面具,像一团无形的空气一样。   呵呵,琼瑰无语。   这全息投影设定属实给自己的梦玩明白了。   就在她腹诽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急切:“你来了?”   琼瑰疑惑地朝门口看去,帐门那儿好一会都没动静。   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琼瑰很快反应过来,轻声试探着说了一句:“你是在问我吗。”   说完就发现银面将军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挣扎着,竟然坐起身来。   被褥从他身上滑下,琼瑰才发现,最里面的被子上已经印了许多血迹。   她震惊道:“你伤的这么严重,身边为什么没人照顾?”   还用这么多床被褥压着,又闷热又不通风,是打算让伤口直接发炎溃烂吗?!   “不碍事,已经敷过药,医师说,若能撑过今夜,便可痊愈。”银面将军嘴角轻轻牵起,语气似乎有些高兴,“你这次,能不能待的久些。”   琼瑰不放心地探头去看他的伤口,却被他敏感的往后退避开。   “······你能看见我了?”   琼瑰吃了一惊,望着他微微低垂的头和闪躲的眼神嘀嘀咕咕。   “还是感觉到的?感觉也太敏锐了吧,难道是红外热成像的么。”   银面将军愣了愣,而后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变声期的砂砾感,但已经很好听了。“我的耳力很好,能听见你的呼吸。”   也因为这一点,他便一直很坚定的觉得,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   琼瑰恍然大悟。   她在床边坐下,担忧地问:“你真的不要紧么,等发了高烧就麻烦了。”   可是这人的重点显然和她不一样,他伸了手挡在胸前,似乎琼瑰要吃他豆腐一般防范着,和琼瑰保持着一臂距离。   “真的无事。你不用担心。”   琼瑰也不跟他计较,毕竟军中久待的男子,防她一个陌生女子防得严密一点,也算是洁身自好了。   见他如此坚持,且又这么活跃,琼瑰思忖着,估计就是血的流的多了点,其实问题也不大。   然而,银面将军很快就惨遭打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直撑着手臂不肯再躺下,直到琼瑰发了火,威胁他如果不躺好,自己就马上离开。   这招意外地很管用。   虽然后来银面将军好像生了气,只是静静躺着,薄唇紧抿成一线,气咻咻地,再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话。   琼瑰觉得这人固执的有点可爱。 第65章第65章   七月末下了一场雨,连绵不停,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到立秋这天,才缓缓放了晴。   芩知站在高耸的城楼上,目送着骑在马上的木岫一路向北而去,身影渐渐被马蹄溅起的风沙藏起,变成一个远不可及的点。   没多久,他便从雉堞上下来,没有牵马,也没有叫来马车,只是一路沿着平佑大道,慢慢向轴线尽头的皇宫走去。   天气一连阴沉数日,好不容易逢晴,路上车马行人交织往来,川流不息,沿路鳞次栉比的店铺,也都满是人群的喧闹。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祥和如常。   芩知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视线最后定格在远处的巍峨宫殿群,低低呼出一口气。   在宫外这太平烟火气里待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半个月前发生的那场谋反,是不是真的。   而那位皇后······是不是真的已经离世。   一晃半个月了,这么久。   等他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紧闭的宫门前,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由守门的禁军。   两旁禁军严阵以待,查明了身份后,便下令打开左侧门放行。   芩知收回令牌时,刚刚那种浸在平和烟火气息里的不真实感,突然消失殆尽。   因为帝后还在时,这道宫门从未全部关起过。   帝后大婚时,正中三门并左右侧门和两边掖门全都大敞,平佑大道的路上挤满了观礼的百姓,热闹非凡。   恩科放榜时,皇帝带着亲选的三甲前三名乘玉辇出正门,平日里上朝,文武百官在侧门前排着队出入······   然而半个月前,他亲自下令,将所有宫门紧闭,无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只是因为,他怕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去,更不敢将这个消息送往漠疆,给正在同乌干回浴血激战的秦岁晏知晓。   直到昨夜,军中终于传了新消息来。   鏖战二十多天,漠疆突然下了暴雪,乌干回人避退城中,准备耗尽大雍的后备。   恶劣天气和跟不上的粮草两面围困,皇帝却丝毫不畏,静待了两日,摸清了乌干回人换防时辰,亲率五千骑趁夜袭进,生擒佐蒙部首领叶赫尔回,又命赵志成和鄂伦硕分兵两路包抄,最终打乌干回个措不及防,在热尕城创下大捷。   热尕城不仅是乌干回最富庶的一座城,也称得上是乌干回的咽喉。   进可直指水草丰美的天山麓,退可据守拥有坚固城防的锡玉城。   最重要的是,热尕离乌干回的都城连赫,仅一步之遥。   乌干回王只能连夜派人送使臣和求和信给大雍。   按以往惯例,大雍当会收兵,由两国使臣坐下商议进贡的赋税各项,最后大军班师回朝。   但这次,皇帝却闭门谢绝会见来使,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昨夜接到消息后,木岫便打算带着皇后的讣告亲去北疆,将此事告诉皇帝。   然而不知为何,芩知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浓厚的阴影,从他决定暂时将皇后的死讯秘而不发时,就一直笼在心头。   有时候他不禁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可若是贸然将皇后的消息传到阵前,万一影响到皇帝,影响到千钧一发的战事,受苦的更多是将士和边关平民。   这十多天来,芩知反复纠结,今日木岫终于离了京,他实实在在地觉得轻松了不少。   也许,就像身后那太平盛世一般,少了一个人,便如石子投湖,虽有涟漪,但白驹过隙,终究复归于平静。   芩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旁边人的话惊醒。   “端王爷,今日进宫,也还是去翊寿堂吗?”   芩知抬眼,有些含糊地点了点头道:“嗯······顺道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改了城中的一些防御调令,将原来守宫门的人纳入五城兵马司中,调入后勤,又暂时设了个新的城防营,专门戌守宫门。   每个进出宫门的人,都要接受盘查,若有不对劲,宫门处的守卫也能即可处置,事后上报。   问他话的是个年轻人,看样子是那批新从城防营接了任务守宫门的新兵,虽然脸庞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办事却一丝不苟。   左侧的门刚刚打开,芩知听到身后的长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起先他没有在意,仍往左侧门前走了几步,那喧闹声的声源尽头却像是会移动一般,向他这边奔来。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儿嘶鸣、铁蹄顿地的声响。   芩知疑惑地回头去看。   视线尽头,平佑大道上,竟有人当街纵马,飞速地朝他锁在的宫门处跃驰而来。   待看清来人被风吹荡在身后的玄色大敞和一身黯淡到看不出颜色的铃臂山文甲时,芩知瞳孔猛地缩紧,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撞击在青石板上,匍匐垂下头。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回来了。   这动作令周围几名兵士俱是一惊。   那位先前盘问他的年轻兵士本来抱紧手中的剑,眼睛一面盯着即将进宫的芩知,一面分心去看街上发生的事,不想还没看清马上来者,却看到堂堂亲王颤抖地扑跪在地。   “端王爷!你这是——”   年轻士兵还想继续再问,那匹奔驰如飞电的高头大马已在电光火石间冲到了他面前,直立着仰天长嘶,仿佛要兜头踏下铁蹄—— 第66章第66章   嗞、嗞嗞。   奇怪的电流声闪过。   放在耳边的手腕突兀地一阵跳痛,琼瑰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耳机线被手指缠住,也跟着被拉开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浑身像在水里浸泡了很久一般,酸软无力。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有一片细小的光亮。   琼瑰探手想要摸索过去,但是手臂十分沉重,她很快便放弃了尝试,下意识地开口喊了一声:“良梓,苹果?”   声音居然回荡了一下。   这么黑······这里不会是地府之类的吧?   就在她以为没有人回应的时候,一道电子机械音忽然欢快地响起:“我在呢!”   琼瑰一个激灵,想到一种可能,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她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动了动腿,将那块发出光亮的东西踢得离自己近点,然后伸手去勾——   整个过程里,那道机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尝试与她对话。   “您请说,我在听。”   “听不清,请再说一遍。”   “······”   直到将那块久违的电子屏拨拉进怀里,看见那圈棒棒糖一样的高音谱号图标,还有那个果酱红播放界面时,琼瑰差点喜极而泣。   好家伙。   她没死啊!   等等,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琼瑰打开手电筒,接着又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头顶节能灯瞬间将整个房间照的一览无余。   床头垂到地面的充电线,铺着小熊□□图案的床品三件套,哆啦A梦抱枕横在床中间,床边靠墙摆着的一大排手办柜,对面书桌上翻到一半的工具书,挂式衣柜里乱七八糟地摆着数件小裙子——   是她租了之后精心布置过的小窝没错了。   琼瑰转了一圈,又在穿衣镜前站定,细细端详着镜中的人。   镜中的女孩穿着粉色棉质睡裙,长度刚刚及膝,纤细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上是一双猫猫头绒拖鞋。   视线上移,一头栗色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瓜子脸上一双雾眸微微带了疑惑,回看自己。   琼瑰不禁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到镜中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左边的白皙脸颊陷下一个小小梨涡,又很快恢复无痕。   确认自己现在真的是在家里后,琼瑰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还有些怅然。   她从地上捡起刚刚无意间掉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有些记不起之前看过的具体数字。   不管怎么说,凌晨3:46这个时间,还是适合睡觉。   琼瑰被子翻折好,重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看了看微信工作群里的消息,但是默默地,并没有回复。   手肘处突然有些硌,她翻身去看,发现了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平板。   她想起看到的挂在床头的充电线,心有余悸地将平板推远,放到旁边的床头柜插上充电。   平板很快自动开了机,琼瑰翻着手机,没有在意。   直到叮铃一声,平板接连响了好几个提示音。   她坐起身拿过平板,横幅通知上赫然显示着,您在追的《残暴少爷倾城妃》已经有更新,请点击进入查看最新章,第三十四——   好像是那篇她因为评论文章跟人吵架的文有更新?   琼瑰微微一愣,脑海里一片空白,手指已经先一步点了进去。   --风雨雷电交加的晚上,琼琼跪坐在门口冰凉的台阶上,任凭雨水将自己浑身淋的湿透,也毫不在意,只顾俯身将自己怀里的襁褓遮住。   那襁褓里的婴孩才刚足月,被冷风一吹,小小的脸已经有些发紫,连哭声都微弱了起来。   琼琼害怕起来,不住地拍打着门,拼命呼喊,希望有个人能救救她们母子。   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琼琼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去,眼里的光渐渐灰暗。   来的人不是林屿,而是沈氏。   沈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抬手抚了抚垂到耳边的流苏坠子,得意洋洋道:“你叫得再响,阿屿也不会再看你一眼,他才在我房里喝了点酒睡下,一时半会醒不了的。我劝你呀,还是别费这个心机了。指着一个快要死了的晦气孩子装可怜,贱不贱?”   琼琼抱着孩子重重地磕头,摇着头哭着道:“夫人,您说什么妾便做什么,妾再不敢有半点违逆,也再不敢奢见夫君,只求夫人能发发善心,救一救我的孩子啊!”······--   琼瑰深深叹了口气,却还是耐着性子,翻回第一页,从开头看了起来。   整本书没有写完,也不长,她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便差不多追平。   翻完之后,她又看到了最开始自己写的那条书评,因为被人举报,系统已经删了不少评论,高楼抽层抽的严重。   退出界面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时间,浅灰色数字显示的是三个小时之前。   原来,之前真的只是一场梦。   可是那些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一想起来那个人认真看过来的眼神,还会心中骤然一抽,胸腔里弥漫着钝钝的难过。   大约是写书评跟人争论得太上心,所以才会做那种奇怪的梦吧。   琼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   想着刚刚书里的内容,被一种说不明白的失望萦绕着。   那个人在书里只是个末流配角,出场戏份少的可怜,还都是活在别人嘴里。 第67章第67章   晚上琼瑰回家,洗漱完拿了张面膜敷好,正准备找个综艺看一眼,Pad上又来了个提示。   《残暴少爷倾城妃》更新到了第二卷第三十五章。   琼瑰竟鬼使神差地又点了进去,看完一章揉了揉眼睛,又是没找到那个人名字的一天。   她放下手机,将面膜揭下,随意拍了拍脸,便去卫生间将残余的精华液洗干净。   回来时,手机上已经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来自她亲爱的房东阿姨。   琼瑰连忙回了过去,暗暗希冀对方不是要和她谈涨房租的事情。   但是,电话接起后,房东阿姨欣喜的声音传过来,琼瑰很快就蔫了。   阿姨先前那几个电话,确实不是要和她谈房租,但是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   琼瑰听到电话那头,房东阿姨兴奋地问她:“丛宜去见了你,说是对你很满意,还问我要你的电话嘞,你这孩子哦,傻不傻的,手机号码都不给他留一个,那万一他搞忘记的了,你们怎么联系嘛。”   琼瑰听着房东阿姨的声音,有点想挂电话,但是她也意识到了,如果再这样避而不谈,房东阿姨还是会误会下去。   哪怕最后阿姨生气,不想继续租房子给她,现在还是要老实说明白才好。   “······我跟你说哦小申,我那个侄子哦,从英国留学才回来,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女孩子就更少的嘞,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这句话让琼瑰耳朵跟着抖了抖,她握着手机,无奈地开口打断了阿姨的话:“抱歉啊阿姨,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和瞿先生不合适的。”   “——我的弟弟跟弟媳宠他的嘞,家里嘛几十套房子和两个公司的,以后都是要给他——”房东阿姨似乎说的正起劲,琼瑰的话仿佛在她耳边滚了滚,最后滚进空气,没了响动。“你要是嫁进来,我跟你讲,不要更舒服嘞······”   “阿姨,我真有喜欢的人了。”琼瑰不得不提高了点声音,又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啊?你有男朋友的啦?”房东阿姨十分震惊,语速更快了,“什么时候的事呀,我怎搞都不晓得嘞,不对呀,你天天都一个人也不烧饭,你哪里有男朋友哦?”   琼瑰抿了抿唇,差点失去耐心气笑了。   “不是的阿姨,我还没有男朋友,我······”   然而某一刹那,逸到唇边的话差点出口,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心里想说的其实是,我有老公了行吗?   “阿姨,”琼瑰做最后一次努力,认真地说:“您先听我给您捋一捋。”   “嗯,你说嘛,你没有男朋友的是嘛。那就行,别的你说嘛。”房东阿姨嘀咕着。“我们家丛宜性格嘛,好的嘞,都能商量的。”   “我的户口···有一段时间是上在街道的孤儿院里。”琼瑰说着,很满意地听到电话那头仿佛被消音一般,安静了。   她抓紧时间,继续说:“目前我就职的那家公司,总员工人数不到一百人,包括老板本人在内。税后我能拿到手的薪资,只有7329,每个月除去付给您的2350元房租,除去日用交通其他,能攒下来的不到2000。诚然,我才刚工作两年,以后还可能有升职空间,设计行业也的确是越老越值钱,但是,我没有任何家庭的助力,您的侄子难道不值得更好的吗?”   房东阿姨迟迟没有说话。   就在琼瑰思考自己露出家底的举动是不是有些过激时,突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啊呀······我心脏病又犯了······药没了呀······”   琼瑰眼神一凛,连忙退出微信电话转去拨120,正在换衣准备马上出门的时候,就听房东阿姨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琼瑰立即点开——   屏幕里的阿姨正举着一杯红酒在轻轻摇晃,不仅没有一点心脏病犯了的样子,看到她之后还嫌弃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咯,怎好在睡衣外面直接套大衣的,扣子也不扣整齐的,那个下摆也不掖掖好······”   120还在那边问她具体地址和要不要转接其他服务台,琼瑰连忙低低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挂掉了电话。   “阿姨,你听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琼瑰重新退回来关好门,换掉鞋,将大衣脱回去挂到玄关的衣架上,揉着眉心问房东阿姨。“我刚刚打了120,我以为您真的病发了。”   房东阿姨这才稍有歉意,小声道:“哪个晓得你动作这么快嘞。”   但是很快,她又高兴起来,满脸欣慰地看琼瑰:“你这个孩子哦,我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了,对人嘛,蛮实诚的嘞。要不是这样,我跟你讲,我都不给丛宜介绍你嘞。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说自己穷嘛,没有事,我们丛宜不在乎的,我把你名字跟他讲的时候,他就说你叫穷鬼啊?还笑了嘞,笑的老开心咯······”   “阿姨——”琼瑰倍感无力。   她终于意识到跟房东阿姨沟通成功的可能极其微小。   “您没事的话——”   “我还有点事哦······”   琼瑰没有听她的,飞快说完:“我先挂了,想去给瞿先生打个电话——”   “嘟——”   她话还有些尾音没断,视频却已经被阿姨切断,屏幕也退到了接电话之前的小说界面。   琼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横幅提示上,房东阿姨又发了好几条信息。   -要快点打哦,丛宜晚上睡得都好早的,十点就睡了。   -你有他电话伐?算了,我再给发你一下。   -上面是他工作电话,下面两个都是私人用的。   琼瑰面无表情地一行行扫过,真的点进了一个私人号码,让手机自动转拨了。   电话很快被接起,里面传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喂?”   “你好,瞿先生。”琼瑰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我是申琼瑰。”   “原来是申小姐。”那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里隐隐有些笑意,“你是打电话来确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吗?”   琼瑰差点气急败坏在心里骂了出来。   然而现实是,她维持着基本礼貌,声音也很小,因为心累甚至显得中气不足:“瞿先生说笑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没有必要再见的。”   那边顿了顿,没有说话。   琼瑰趁机接着说:“房东阿姨那边,还要麻烦您去解释一下,我有尝试把现状告诉她,但是好像不太成功。”   “抱歉,这么晚还冒昧打扰您。”   琼瑰说完便挂掉了电话,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十点零一分。 第68章第68章   马背真的很硌。   她本来是被横着扔上去的,但是接住她的银面具男人轻松将她翻了个身,变成坐在他身前的姿势。   否则······琼瑰觉得自己可能被硌到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他们骑马走了很久才停下来。   麻袋口被解开时,琼瑰急急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很快就咳嗽起来。   等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里终于适应周围的空气之后,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凉凉的嗓音。   “喝掉。”   那嗓音十分喑哑低沉,仿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琼瑰下意识地朝声音方向看去,然而对方将一只茶盅放到了她手边,立刻很警觉地退到了房间的阴影里。   说房间,似乎不对。   四下环顾一圈,琼瑰才发现,周围一切似曾相识。   分明就是她在银面将军受伤那天晚上见过的帐篷里。   所以——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难道就是她一直梦见的人?   她没有去理会桌上的茶盅,而是往那个高大、带着兜帽的人影处走了两步。   “站住!”那人满含怒气地低斥一声,竟抽出了腰间佩剑,刃上寒光在琼瑰眼睛里一闪而过,她迟疑了片刻,老实地后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整个人就有些无措。   现在搞得好像她才是图谋不轨的人一样,明明对方手里有兵器,而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魔鬼城附近?”那人见她不再试探靠近,便开始盘问她:“那个小孩又和你是什么关系?”   琼瑰望着他脸上那块严严实实的银色面具,神色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里。那个小孩是当时偶遇到的,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被你们带来了。”   原本······她触摸那块玉牌出现异常的时候,一瞬间想的是,可以像之前那样穿回来,甚至穿越到她作为陆斯玉死之前。   可现在,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蕾丝花边连衣裙,哪怕不照镜子,她也能猜到这次是本体直接穿过来了。   只能说,陆斯玉这个人······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什么人。   眼下这个男子恐怕是将她当成了和小孩一族的人,若是她说自己是异世界来的,人家把她当成了怪力乱神,岂不是自陷于险境。   想到这儿,琼瑰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没问对方:“现在是哪一年?大雍······还在吗?皇帝是——”   “大胆,妖女,你在说什么?”帐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大捧阳光兜头照过来,琼瑰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   那人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也不知怎么,在门口站了站,又重新合上营帐门,离开了。   琼瑰思索着,下意识地问一直在她身边的银面将军。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木戎?木戎的声音好像就是这样,感觉很凶肃狠厉的。”   银面人没有回答,但是很快,一大块布料被扔到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脑袋盖住,嘴巴自然也被遮挡了。   她静了静,感觉彻底没了脾气。   将那块布料从头顶上翻折下来,琼瑰才看出来,那是一件男子外袍。   她疑惑地朝墙角那个人看去,轻声问:“给我穿?”   那人根本不理她,甚至从附近书架上拿了只卷轴翻开研究。   琼瑰很怀疑他能不能认出卷轴上的内容,毕竟他周围的光环境只够勉强看清轮廓。   见那人不说话,琼瑰也不再问。   她将头上的衣袍取下,弄得平整之后,闻到衣袍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琼瑰迟疑地朝角落里那个人看去,眼睛忽然有些潮。   她不再犹豫,很快将衣袍裹到了身上。   裹上衣服之后,膝盖和小腿果然好受了些。   先前不觉得,直到被温暖包围以后,才对比出之前外面气温其实很低,只是明丽的阳光给人一种气温很高的错觉罢了。   衣服有些宽大,琼瑰想了想,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床边挂着的两件衣袍上。   她将其中一件上的腰带取下,给自己缠了好几圈,才勉强将衣服束紧,不至于拖沓到影响行动。   做这一切的时候,琼瑰仿佛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可当她转头去看时,那人又好端端地垂着头在看卷轴,仿佛没有放一点心思在她身上。   琼瑰咬着唇,不甘心地往他身边凑过去。   刚开始,他没有动作,似乎也不介意琼瑰的靠近。   但是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臂长,琼瑰伸手想要去触碰一下他的面具时,那双澄明如墨珠的眼睛忽然严厉的扫过来,瞪了她一眼。   琼瑰冷不丁被吓得手在半空中哆嗦了一下,那人注意到之后竟然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将视线收回去,继续看他自己的卷轴。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